徐长生只一升天,镜中花就已随着他的气势消弭于虚空之中,在这云端之上形成了一座幻境小天地。
他则驾驭着蚍蜉剑端坐不动。
在外人看来,自是一副他和这水牛精拼命厮杀的场景。
哪怕离着不远的济世和尚也是没有发现异常。
但实际上呢?
徐长生端坐,水牛精操持着双斧,正和一团空气斗智斗勇。
在他的感知之内,徐长生就化身成了一极擅暗杀的剑客,往往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刺出一剑。
他阴神镇压胎息,自是毫无问题。
可问题出就出在,徐长生太快了。
一击未中,当即远退千里避让。
可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剑又至。
他本能地觉得徐长生有问题,因为一个正常的胎息,是不可能有这实力的。
但可惜,他根本没时间去多想,去应对。
他只得一招招去阻拦遮挡。
徐长生坐在蚍蜉剑上,控制着镜中花不断营造出种种幻境,一边取出一壶美酒,悠哉悠哉的喝着。
这哪是交手,这分明就是看牛戏。
而随着他修为越高,他对于剑修的领悟也就越深,也越发明白。
剑修,不管飞剑是何飞剑。
幻境也好,杀伐也罢。
当真是同阶无敌!
就如此刻。
同样是阴神初期的水牛精,竟然丝毫发现不了自己被飞剑笼罩,入眼所见,皆为虚妄。
至于真正的杀力。
徐长生看了眼已是快被济世和尚打成烤鱼的鱼妖,他终于是没再隐藏。
他收起酒壶,起身天地宽。
原本还是在营造幻境的镜中花倏忽消失,变为一道雪白银线出现在了他面前。
正在交手的水牛精也是一愣。
可随即他便看到那名站立在飞剑之上的书生,竖起食指轻轻一划下。
天地之间顿时亮起一道银柱。
正在以佛法讲道理的济世和尚见到这一幕,都是忍不住侧目,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
果然,这就是中原的剑修么……
他言语喃喃。
水牛精也是猛然间化作了本体,赫然是一头小山般大小的巨牛,他身子微沉,随后猛地朝天幕落下的那道银柱撞去。
其头生双角隐隐如水波荡漾,掀起阵阵水声。
“轰——”
二者相撞,其余波都是掀翻远处山头。
水牛精只是抵挡住了片刻功夫,其一硕大头颅便是只剩两只大角,其余在这一剑之下,尽是化为了虚无。
徐长生脸色稍稍一白,心念收回镜中花,旋即再度看向了远处的济世和尚。
他畅笑道:“杀妖不过一剑事,何须大师这般麻烦。”
济世和尚也不动怒,只是笑着颔首。
“理当如此。”
正在与其交手的鱼妖一听,顿感不妙。
感情这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旗鼓相当的妖僧,竟然还藏了本事?
他当即吐出一鱼泡,身形钻入。
可转身他便发现,头顶上方竟然凭空多了一金色巨掌。
他想逃,但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气机锁定,别说跑,就算是移动些许,都是要承受莫大压力。
于是,大掌落下……
“施主道法高超,贫僧佩服。”
济世和尚来到徐长生身边,单手竖掌先是念了句佛号,随后才如此说道。
一时间。
徐长生都不知道他是在内涵自己隐藏实力这事,还是真心恭维。
“你这和尚,说话不明不白。”
徐长生翻了个白眼,又是认真说道:“大师,你今天惹了浑水蛟王,接连杀了他三大护法,这事恐怕不得善了啊。”
“要不还是跑吧?”
济世和尚看着这面容认真,好似真在为自己考虑,实则厚颜无耻的书生。
“施主且去便是,贫僧自出佛国便受戒晦,见赶尸山众,当送往轮回极乐。”
“哦?”
徐长生有些惊讶,倒不是说济世和尚说的这生猛话。
他震惊的是,湘州的赶尸山,是如何惹到远在西方佛国的小雷音寺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
徐长生说完,果真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御剑而起,直直朝着大江的方向而去。
济世和尚原地站立,默然不语。
……
大江之底。
徐长生再度回到那幻阵水府之中。
眼前空空如也,丝毫不见人影,而在一旁的高台,在那女子躺过的地方,竟然放着鱼尸。
赫然是先前充当领路鱼的那条鲤鱼。
看着这出奇的一幕。
徐长生沉默了,他在回想着自己在河底遇到鲤鱼后发生的点点事情,尤其是来到这水府之后……
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
“很不错,这就是赶尸山的手段吗?”
反应过来之后的他看着那条鱼尸,脸色有些复杂,“一世为善,终被善意所害。”
“本不该如此。”
徐长生乃阴间行者,命数比之阎王,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然能一眼看出,那鲤鱼的亡魂犹在此处游荡,其怨念积生,不愿入往生轮回。
他一手伸出,手上突兀多了一游鱼虚影。
也罢。
且先带着便是,下次见到刘奔了,再让他妥善安置。
世间苦难太多,没见到的自是没办法,但今日见到了,徐长生自然不会让其继续承受苦难。
至于现在……既已知其来自赶尸山,那么自然得去见见了。
其实那吴玫所说的,倒也不算错,只是她故意把投奔赶尸山的自己说成了是师兄,把被蒙骗的师兄说成了自己。
她之所以受伤,也是被他师兄打伤。
至于来到此处昏迷,也并不是昏迷,而是在此处疗伤。
只是因为赶尸山的道法手段,敛息假死之术太过高超,所以徐长生才一时没有注意。
现在反应过来再观此处,是水府。
但更是一块上好的……养尸地。
养尸养尸,自是养的她自己。
这即是赶尸山。
……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徐长生依旧沿着江边北上。
远远地吊在济世和尚身后,沿途所过,他也自是见到了济世和尚出手,再斩两名护法大妖。
正当他想看看这和尚是如何硬撼那水底蛟龙时,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和尚竟然直接施展遁术,绕过了那云影湖。
一时间。
徐长生忍不住传讯给他,倾尽自己的鄙夷,还说什么见赶尸山的人就要赶尽杀绝。
此刻只是见到一阳神大妖,就绕道了?
济世和尚自是也给他回复了,只是极为简短的一句话。
“贫僧怕死。”
一如当时在无果树世界里边,这和尚说过的那句话,明明是认怂的一句话,却是被他说的义正言辞。
理所当然。
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徐长生跟着他,竟然没被浑水蛟王追杀察觉。
……
又是半月过后。
和尚才停下北上的步伐。
徐长生亦是如此。
因为到了这,已是到了云梦泽的地界了。
湖泊荒沼连绵成片,瘴气将水与天连绵成片,其间还间或传来几声哭嚎,也不知是风吹过石缝产生的声音,亦或是真的有鬼物出没。
水沼上也时不时有個气泡冒出,再破裂。
好似在映照着,又是一条生命的消亡。
和尚来到此处,便是开始在吟诵着往生经文,起先只是默诵,,随后渐渐出声,最后高声不歇。
徐长生也亲眼见着,他这篇经文送走了不少苦难的亡魂。
自行善事。
“这离云影湖可算不上远,而且这水系本就沟通,大师在这高声念经,就不怕惹来报复?”
徐长生远远的便是几步到了他身边,笑问道。
“有事不可为,但也有事可为。”
济世和尚的意思是,正面遇上浑水蛟王,那是不可为的事情,因为他怕死。
但此刻在这念经,却是可为。
徐长生对这年少僧人,自是高看一眼。
这世道纵然千疮百孔,破破烂烂,但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无关出身,无关道行。
只关个人。
“道剑法会还有几天时间,要不找个地方先歇歇?”
“阿弥陀佛。”
和尚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随后两人便是在这附近找到一破败的民居,各自施展一术法,便是让其焕然一新。
“贫僧自是来寻赶尸山,不知施主所来?”
“我说我是来参加道剑法会的,你信吗?”
济世和尚想着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于是坦然的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不是出家人。”
徐长生也是想到自己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十句里边可能有那么一两句是真的吧。
“我也不信。”
徐长生摊手笑道。
只是说完他又在自己心中补了句,“我只是想等他们道剑法会结束了,进去找找看小十四到底被埋在了什么地方。”
云梦泽广阔,几近几县之地,若不是靠近,根本感知不到辛十四娘的存在。
因而也只能如此了。
徐长生可不想道剑法会的时候,凑进去,就像吴玫所说的一般,道剑法会这几天,这云梦泽内肯定是平静不了。
随后两人便在这民居之内烧火煮茶,焚香诵经。
当然,煮茶的是徐长生,诵经的是济世。
而这两天,他们也感知到了诸多炼气士从四面八方,各施手段进了这云梦泽内。
或是飞行,或是遁术。
其间自然也有人上来攀谈一二,但都被徐长生笑着打发。
是日傍晚。
赶往云梦泽内部的人已是极少了,毕竟明日一早,道剑法会就要举行,该去的也都去的差不多了。
再度诵经完毕的济世和尚也是起身,手持佛珠,看向了云梦泽深处。
“怎么?大师忍不住要去送了?”
徐长生调侃道。
济世和尚无奈地看向他,沉默片刻,还是说道:“自有灵山高僧前来。”
“哦?”
“你们西方佛国还有人来了?”
这可是个少见的事,佛国自理西方事,极少踏入中原,就算来也是像济世和尚这般,一人行走游离。
像这种前来参加中原盛会的事,还是极少的。
“阿弥陀佛。”
济世和尚说完,便是手持佛珠,微微点头,离开了这院落。
随即赤脚踩在水面上,也不见其沉下,短短几步之后,就消失在了重重迷雾之中。
徐长生依旧没动,闻着未散的香火,他搅动着手里的清茶。
不见动静。
他只得无奈道:“蒲师兄,又不是看不见你,蹲在那有啥意思呢?”
墙头上这才有着人影浮现,嘴里还叼着根芦苇根,背负长剑,腰悬酒壶。
活脱脱的就是个游侠。
蒲论现身之后,跳到他面前,端起茶盏就是一饮而尽,随后吐掉茶叶,道:“没点鸟味。”
徐长生只好笑着取出壶佳酿。
蒲论拍去封泥,满满饮上一大口,这才美滋滋地说道:“这才对味嘛。”
“师兄来这,难不成也是参加道剑法会的?”
徐长生好奇问道。
蒲论摇摇头,略有不满地说道:“谁知道湘州这三大仙门是怎么一回事,搞个什么道剑法会,竟然还还我们江州的仙门过来观礼。”
“我当时恰好回到学宫,就被宫主抓了包,要我过来参加这破事了。”
“娘的,早知道就不回学宫了,在外边岂不潇洒自在。”
徐长生小饮了口酒水,传音道:“这等热闹,围观的人群里边,肯定有宫主的分身。”
“大师兄也在。”
蒲论脸色稍变,惊诧地看向眼前人。
徐长生无奈道:“我就是我,不是宫主的分身。”
“行,你骂他一句?”
“你先骂。”
“宫主生儿子没屁眼。”
“好的,我用留影石录下来了,回头就给宫主。”
“你他娘的,早知道当时在郭北县的时候就一剑砍了你,你这不要脸的玩意。”
蒲论被气到了。
又是说道:“你和大师兄肯定玩得来,你俩这不要脸的。”
不过他也确认了,眼前这人就是徐长生,而不是什么宫主或者大师兄的分身。
如果真是宫主的分身,早在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挨揍了。
如果是大师兄的话,那么他也会录下来,但录下来之后,不会说要给宫主。
而是会说“一枚红叶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身份辨别,被蒲论拿捏得极为清楚。
玩笑过后,徐长生也是说起了正事。
“蒲师兄还不去?”
“去了去了。”他烦躁地摆摆手,“找大师兄买了一张分身符,分身去了也算去。”
徐长生朝其竖起一根大拇指。
不愧是黑白学宫的弟子,就这怂样,一眼便知。
反倒是自己,倒像是老一辈的黑白学宫人,竟然这么莽。
正想着,忽有一道跨州剑符落下。
“嗯?”
传给自己的。
徐长生神识附着而去,脑海中当即响起了胡北枳的声音。
“我已入阴神。”
他要去报仇了……徐长生脸色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