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殿内,雷跃龙一逼再逼,根本不给朱肆缓缓的时间。
如此犯上,这根本不像雷跃龙的举动,朱肆也多多少少还是从他的话语琢磨到了埋怨的味道。
因为他不知道扶纲的牺牲究竟能换来什么。
若是大明中兴,朱肆成为贤君圣主,这段黑历史必定深埋泉下。
若是中兴无望,死于鞑子之手,一切都烟消云散,扶纲所作所为更是成为了跳梁小丑。
他在埋怨这个天子。
埋怨他没有能力没有给扶纲一个完美的结局。
尽管雷跃龙知道这些怒火和埋怨是毫无道理,甚至可笑的。
这个结局,一开始就是他们这些臣下私下强加给朱肆的,根本没人与他商量过。
可是谁叫他是天子,谁叫他是凭借一己之力,让众人看到了坚守昆明希望的天子。所以他就应该能人之所不能!
这群行为颇像小孩子像自家父母要求一些强人所难的事情。
天子既然为君父,朱肆便决定接受雷跃龙这番发泄情绪。
朱肆默默的承受,不发一眼。
李定国站立一旁,无声无语。
然后渐渐的雷跃龙情绪也稳定下来,继而开始痛哭。
因为雷跃龙知道,若哪天不是扶纲挺身而出,今日近日牺牲一切就是自己,这牺牲真的值吗?
自己敢吗?
看着雷跃龙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朱肆缓缓说道:“可以假死吗?”
雷跃龙双眼通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乎震惊于天子为何如此的天真。
尽管朱肆醒来后的表现不算差,甚至可以算好,但是时移世易,雷跃龙对于天子的期待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能够团结大众的皇帝,他必须要成为带领大明浴血重生,顶天立地的英雄。
“海内沸鼎,将士埋怨。若只是一纸诏书,如何能平息这滔天的怨气?”
朱肆听完后无奈与痛苦齐齐涌现,无奈挥手。王全福见状后,也不待确认,就匆忙退下下旨。
当王全福走到门口时,却被朱肆叫住了。
“朕去送允常先生最后一面吧。”
波折骤生,王全福全身紧绷,害怕天子突然心软,但雷跃龙反而平静下来了。
“扶阁学让臣转交给陛下一物,他说若是陛下想见,就不必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存贪生之念。”
朱肆顿时呆立当场。
这既是一种牺牲,也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相信。
扶纲他就那么相信自己是一个仁善的天子吗?
想到这里,朱肆几次想把真相公之于众,引罪自身,最后只是颓然的闭上了眼睛。
王全福盯了盯朱肆,见他再无情绪,便悄然退下。
然而朱肆今日面临的抉择却不止这些。
“扶阁学一家二十三口······”
雷跃龙刚开口,朱肆情绪再难抑制,忍不住怒吼一声。
“不可!”
扶纲之死,固然可叹,但也算是以身殉国,但是他这些妻女呢?何其无辜?为何要刀斧头加身?
雷跃龙此时也难开口,要杀这些无辜杀这些故旧,他实在办不到,于是他救助似的看了看李定国。
李定国一声叹息,到底还是卖了一个人情。
“陛下,若只诛扶阁学,何以取信天下,何以告慰将士。”
听到这里,朱肆忍不住暴怒:“怎么?难道还要学英宗将范广的妻女送给瓦剌人侮辱。”
朱肆这声怨怼也是毫无道理,怨气满满,如何能将百姓将士比作瓦剌人。
此话刚一出口,朱肆就知道失言了,只得苦笑:“是朕失言了,万方有罪,罪在朕恭!百姓何其无辜,累死的百姓怨气恐怕不比扶阁学少。我之所以有怨气,无非是因为扶阁学与我比较亲近而已。”
说完这句话,雷跃龙心中一颤,是啊,人都有私心,都有远近亲疏,但是如天子这般将这些小民的冤屈放在心上的还是第一个。
他为扶纲叫屈,迁怒于天子,可曾想过那些无辜的百姓。
越想到那些天路边的枯骨,雷跃龙就越是惭愧,对于天子也越发感动敬畏。
现在这座大殿中,朱肆只觉得压抑。
“扶阁学其妻女流放吧,你们仔细找人,路上好生照顾。”朱肆扔下这句话只觉得浑身被掏空了,虚弱无比。
然李定国与雷跃龙退下。
今夜的昆明城外热闹非凡,到处充满了喜庆的味道。
朱肆于深宫中,接着月光,拿出扶纲送给自己的礼物。朱肆翻开包裹的镜囊,发现正是当日扶纲从自己手中讨去的木雕。
只是背面上刻着“沐光而生”几个字。
朱肆仔细抚摸,然后将它拽进了心里。
昆明百姓,因为皇上加恩“休整一夜”后,朱肆直接将自己的行宫搬到了工地上,与民夫同吃同住,天子经过这次“政变”,人望无疑得到了大大加强。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虽然朱肆也压榨人力,但不像扶纲那样把人当做牲口使唤,虽然依旧劳累,但是总有休息和养伤的时间。
最关键的是天子以身作则,不像扶纲那样奢靡享受。
这种根本毫无道理的东西,百姓却甘之如饴。
本来是你的东西,现在我抢了过去,再还一点,你就需要对我感恩戴德。
中华琢磨了几千年的驭民之术果然是能将人吃干抹净的可怕存在。
朱肆到了此时才深以为然,也深以为耻。
昆明隔了两日便到了新年,朱肆在工地上百姓草草的喝了半斛劣酒,便跨过了永历十二年。
从探子那里朱肆也知道了清军已经将曲靖围的水泄不通,音信全无。
但好在鞑子没有南下的迹象。
这也说明了陈建在曲靖大获成功,拖住了鞑子。
这次不是上天垂怜,诞下奇迹,而是他们用自己的血泪拼出来的机会。
永历十三年正月初十,朱肆迎来了他命运的大考。
南路的清军在赵布泰的带领下由安龙急行,距离昆明只有六十里,也就是距离坞堡三十里外便开始安营扎寨。
而这时坞堡还未全部完工。
北路的清军却迟迟没有南下,李定国便蠢蠢欲动。
赵布泰只有五万清军,他手中有三万多人,士气正旺,有一战之力。
然而不过半日,就有探子报告,北路多尼的大军遮天蔽日的南下了。
朱肆此时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安。
难道曲靖陷落了?虽然陈建已经给他们多争取的几天时间已经算的上一种奇迹,但朱肆的内心任然不愿相信。
现在昆明已经修好了二十四座坞堡,但任然没有在外围整体形成一个防御体系,无法完全将昆明罩住,要想将漏洞完全填筑,至少需要五座坞堡。
多尼兵临城下,也没有选择贸然进攻,在五十里外停住了。
看到眼前不足二十里突然出现的连片坞堡,他心中却好像早有准备一般,喃喃自语道:“这便是那怪异之法?”
显然在曲靖多尼也吃过这东西的苦头,并不陌生。
“通知平西王,正是他建功立业的时候,朝廷在后面看着呢。”
如此难啃的东西,满清八旗自然先交给绿营。
吴三桂早有预感,对于这个命令没有丝毫的抵触。
他也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四处派遣探子探查地形,以及对方防御的漏洞。根据这些探子奏报,吴三桂恍然间发现明廷居然准备在他眼皮子下将这些坞堡修好。
到了此时,大敌当前,几处坞堡的缺口还是人流涌动,正在加班加点的修建。
见到这里,吴三桂不由的露出讥讽之色,这么多年,大明还是在修这些王八壳子,以前在辽东没有用,现在到了这里依旧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