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王宅,书房之内。
郗超手里拿着王羲之留下的训教之帖,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激动得双手都有些微颤,嘴里不住赞道:“妙笔!妙笔!真乃绝世妙笔,比之当年兰亭所书,亦毫不逊色,姑父真可当得书圣之名!”
王献之见状,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底,上前一步道:“看到兄长如此喜欢,小弟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将手搭在郗超的手上,将书帖合拢,然后拉着郗超道:“兄长难得到府,我已命人煮好了茶,请兄长移步品茗。”
“子敬盛情,敢不奉命,请。”
郗超回以微笑,同王献之携手来到了后院之中的望贤亭中。
只见望贤亭中的石桌之上,已经摆好了茶具,还有两个装满冬枣、苹果、金桔、香橙的果篮。
两人一同落座,王献之亲自为郗超倒满一杯茶水,然后介绍道:“此乃建宁郡特产之茶,与寻常香茗有所不同,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在南市购得,请兄长品尝。”
郗超端起茶杯,见杯中茶水颜色较寻常香茗要更显橙黄,不禁生出好奇,探鼻一闻,只觉香气独特,扑鼻而来。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经舌入喉,其滋味又是另一番感觉。
“嗯……”他回味良久,赞叹道:“香气独特,经久不散,又滋味浓醇,果然与众不同,的确好茶!”
王献之闻言,脸上的笑容又增添了几分,笑道:“兄长喜欢就好,小弟已命人另装一盒,到时也请兄长一并带回。”
话到此处,郗超也不能无所表示了,他笑道:“子敬如此客气,愚兄真可谓是受宠若惊!今日你我郎舅相聚,实属难得,贤弟若有话相问,愚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兄长坦诚相待,小弟也就不做作了!”王献之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小弟不揣冒昧,有几点疑惑,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贤弟请讲。”郗超微笑道。
他看起来神情淡定,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近来建康流言蜂起,尽皆宫闱秘事,数禁不止,兄长以为,此乃何兆?”王献之皱着眉头看向郗超道。
郗超闻言,仍然一脸的面不改色,真正是古井无波,答道:“此乃天子失德,变乱将生之兆。”
王献之闻言一惊,心中不禁产生无数可怕的遐想,他连忙又道:“可当今天子继位五年以来,未闻丑声,何以流言一起,便谓之失德?”
“此非我等所能知也!”郗超正色道。
他当然不可能说这些流言之所以传的如此厉害,还是因为他出的主意。
他现在缄口不言,王献之也无可奈何,又问道:“兄长乃大司马近人,想必知道大司马此番回朝,何以不先觐见天子吧?”
“大司马之胸臆,天下谁人能测,此亦不知也!”
郗超摇了摇头,依旧拒绝回答。
闻言,王献之心中虽有不喜,但却还是暂时忍耐了下去,又问道:“小弟听闻大司马回朝,将行大事,不知兄长可知是何等大事?”
“大司马居天下大任,所行之事俱非小事,此番回朝,自当涤荡流言,振举朝纲,以安天下汹汹之情!”郗超一本正经地道。
然而王献之听了,却是无语至极。
这哪里是回答,根本就是敷衍的废话。
说好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际上,却是一问三不知!
要不是他修养极高,又深知不能惹怒郗超,不然他恐怕就要跳起来“骂娘”了。
看到王献之眉头紧锁,忽然变得沉默了起来,郗超不禁奇怪道:“难道子敬不信?”
王献之苦笑道:“兄长之言,小弟如何敢不信。”
郗超见状,正色道:“愚兄虽受大司马信任,忝任参军,不过听命行事而已,大司马回朝举动,除大司马外,何人能知!贤弟可不能错以为我故意有所隐瞒,不以实情相告。”
“……”
此言一出,王献之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暗叹道:“算我自讨苦吃,白献殷勤!”
遐思闪过,他一脸尴尬地笑道:“兄长何出此言,兄长既肯随小弟到此一叙,自然不会欺瞒小弟,不然,岂不辱没了骨肉亲情。”
这是王献之拐弯抹角地骂郗超的话,以郗超的聪明才智,哪里会听不出来,可是他却并不在意,笑道:“贤弟能如此想,愚兄便放心了。”
他既然选择了一条“另辟蹊径”之途,就不怕遭人诟骂。
更何况那些想骂他的人,畏于他的权势,也只敢隐晦的骂!
就连一向高傲的王献之,也是如此。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在肯定他的成功,肯定他选择的正确性。
所以,当他面对那些不理解与讽刺时,往往是一笑置之。
“也罢,那咱们今天只叙旧情,不言朝事,微风清寒,兄长还当多饮几杯热茶才是。”
王献之颇为无奈地转换了话题。
……
第二日,清晨,寒风凛冽,阴云布天。
太极殿,朝堂之上,百官散立,神色紧张,议论纷纷。
“今日朝会,何以不见相王?”
“当值太监亦不守其位,真乃咄咄怪事!”
“大司马陈兵宫禁,意欲何为?”
“听闻大司马觐见太后,已得密诏,想来朝中定有大事发生。”
……
在靠近朝堂御台之侧,有三人冷眼看着朝堂上哄乱的一切,一直未发一言。
直到天色即将大明,朝堂上的议论越来越厉害,其中一人终于开口道:“仆射以为,今日当发生何等大事?”
“文度心中想必已有定论,何必来问老夫?”其中年龄最大的当朝尚书仆射王彪之道。
他口中的文度,自然不是谢文,而是独步江东的王坦之,王文度。
“此故非常,但实不知大司马欲行何事!”王坦之苦笑道。
“安石,卿意如何?”王彪之看向一旁淡定从容的谢安道。
“今日之事,恐要辛劳王公。”谢安正色道。
他虽然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但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只能从另一个角度,来表述他已经料到会发生什么事了。
“安石此言何意?”王坦之疑惑道。
谢安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殿门之外,轻声道:“大司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