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供奉很狼狈。
须发皆被烤焦,乱蓬蓬地黏连在干瘦的脸颊;胸口的墨袍多出了一个烧毁的破洞,透过破洞,能看到烧焦的皮肉、突兀的两条肋骨和微微蠕动的……
心脏!
那是怪异火鸟造成的伤口。
如果换作平常人,这等伤势早已毙命多时。
可墨供奉活着!
“咳咳咳,为师真小觑了你,一门最简单的炼丹控焰功法,竟被你修炼到如此威力,真是好悟性……”墨供奉想去抚须,却手掌扑了个空,不由哑然失笑。
接着,又见他眉头一紧,一抹痛楚浮现眼中。
“呵呵,幻化的火鸟中还藏了销骨化尸粉,让为师猜猜,一只火鸟携带了阴粉,另一只火鸟携带阳粉,刚刚的火焰合一正好催发剧毒,可对?”
墨供奉黯淡的眸子掠过了欣赏,随即又惋惜叹气。
对面,柏青眉头紧皱。
墨供奉此时的种种表现,给旁人的感觉,就好像不在意胜负。
不在意伤痛。
不在意……
躯体!
念及此,柏青脸色急变。
能让一位修士不在意躯体,而且他寿元将就近,那只有一种可能。
夺舍!
之前想不通的,豁然得解。
亏得他以为,对方是想拿人试药。
“你想夺舍?”
柏青涩声道。
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这一点。
并非粗心大意。
而是他年已花甲之年,气血亏损,根本不是夺舍的最佳选择。
炼气期,寿一百二十载。
这是理想状态。
受功法、暗疾、环境等影响,炼气期修士往往寿难过百。
这就意味着。
如果夺舍他,最多能活三四十年,还断了再夺舍的机会,这和苟延残喘没什么分别。既然弊端重重,又何苦去冒反噬陨落的风险。
现在,偏偏有人做。
“聪明!”
墨供奉击掌笑了。
“虽然你的年岁大些,但修行天赋不错,为师实在难以割舍。”
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
这般有恃无恐,这般气定神闲,分明是吃定了对方。
后手!
一定有后手!
柏青步步后退,设法拖延。
以对方如今的状况,时间拖得越久,身体就越糟糕。
“墨贼,你不担心毒发吗?”柏青道。
墨供奉笑着摇头。
“合作如何?我替你找一具更适合的肉身,总强过这副老朽的躯体。”柏青指了指鬓角的华发。
墨供奉仍旧摇头。
两人一进一退。
很快,靠近通往屋外的木门。
墨供奉愈发虚弱,脊背也佝偻下来,面颊和额头泛黑,眼眶深陷,已处于毒毙的边缘。
反观柏青。
由于片刻喘息,面色不再苍白,还多了少许红润。
眼看,将退至门后。
“墨贼,我跟你拼了!”
既然谈不拢。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柏青双掌抬起。
呼呼!
两团火球冒出。
火鸟灵活多变,但消耗甚剧,反而火球术最节省灵力。
紧跟着,柏青猛地握拳,掌心的两团火球当即被捏爆。
火光,恍如流液。
刹那间,覆盖了一对肉拳。
双膝弯曲。
目若鹰隼。
瞧这般架势,似要近身搏杀。
术修,本就体弱。
再加上对手垂垂老矣、中毒已深,曾练过世俗武功的柏青,近身激战无疑大占便宜。
柏青动了。
然而,他并非冲前。
只见他猛地转身,双拳直出,砸向紧闭的木门。
经过一番衡量,他选择避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墨老贼肯定伤重毙命。到了那时,药仙谷的一切,包括墨老贼的身家都将是他的!
拒绝林长老的收徒好意,不是他不想重回五毒门,而是渴望得到更多,不然以他的年纪,筑基难上加难。
另一边。
墨供奉笑容不减。
仿佛这一切都在掌控中。
轰!
一对火拳,击中了防护阵法的光幕,也顺利击中了木门。
光幕,如纸糊般破碎。
木门,亦应声四裂。
柏青微怔,这未免太容易了。
也就这时。
墨供奉出手了。
只见他轻拍身旁的炼丹炉,沉重的铜质炉盖悬浮而起。
与此同时。
一道拖曳的虹影飞出,悬停在柏青头顶的正上方,化作了火红的漩涡。
下一瞬间。
不等柏青有所反应,火红漩涡生出了一股强劲的吸力,将他生生拖离地面,拽进了敞开的炼丹炉口。
这才是底牌。
这才是真正的后手。
墨供奉哈哈大笑,右掌收回,毫不犹豫拍向自己的灵台要害。
嘭!
颅骨碎裂。
随即,一团小小的火苗蹿出,于空中划出一线流光,扎进了炼丹炉。
轰!
炉盖合上!
同时,炉下燃起了烈焰。
扑通!
墨供奉仰面倒地。
确切而言,此刻倒下的只是墨供奉舍弃的老朽躯壳。
接下来,便是夺舍。
丹炉之中。
柏青躺在滚烫的炉底,四肢皆被一圈火焰镣铐牢牢箍住。
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望着。
一团孱弱的火苗飞近,悬停于鼻梁上方,似在故意盘旋。
火苗中,隐约有人影。
那瘦削矮小的人影轮廓,像极了供奉墨心。
“墨贼!”
柏青刚吼出一句,火苗忽地加速,钻进了他的眉心。
夺舍!
这便是夺舍!
柏青恨!
好恨!
恨自己被贪心蒙蔽,明知道墨供奉图谋不轨,还逞能留下来。
恨自己准备不足,仗着《控焰诀》功法的神奇,仗着提前备了解药,就敢跟一个老狐狸扳手腕。
他能察觉到。
钻进眉心的火苗(意念),进入了脑海深处,疯狂抢占地盘,欲鸠占鹊巢;而属于自己的意识摇曳退缩,正在一点点被剥离出去。
并且,周身滚烫。
炼丹炉里,莫名燃起了熊熊大火,开始烧灼他的躯体。
这大火,并非来自炉外。
倒更像——
由他身体蹿出。
明白了!
《控焰诀》有猫腻!
从一开始,他就落进了对方的圈套,神奇的《控焰诀》正是那诱他上钩的香饵,也是此番夺舍的外力。
若没有这份外力,修为相近的夺舍者很难跟被夺舍者抗衡下去,莫说要在对方的脑海取得优势。
“柏青,有为师跟你合体,是你今生最大的福分。”
脑海中,回荡着一声轻笑。
那意得志满的语调,分明是自毁躯体的墨供奉。
柏青有口难回。
内外交困下,在这本该属于他的脑海主场,却没有反击之力。
过了数息。
入侵的意念火苗,已占据了脑海的大半地盘,还幻化出一个小小的、酷似墨供奉的火红虚影。
而在角落里。
被剥离的意识也幻化成人形,赫然是柏青的模样。
前者,步步紧逼。
后者,闪躲后退。
‘墨供奉’还在笑。
每逼近一步,虚影便壮大一分。
与之相反。
‘柏青’跟着衰弱一分。
直至,他几近透明的脊背,抵住了脑海空间的边缘。
这时。
对面的‘墨供奉’惬意地一挥袍袖,轻笑安慰道:“放心,你留在世俗的老妻儿女,为师会替你照顾……”
这是柏青听到的最后话语。
“墨、贼!”
‘柏青’无声嘶吼。
在这之后,虚影崩散如屑。
柏青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