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访问的事情,仅仅只是陈光耀生活中的一小段插曲。
事情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史密斯回头为他带来一份版权分红协议,反倒是突然就这么了无音讯了。
陈光耀对此虽然无奈,但也毫无办法。
说到底这件事只是顺口提一句,他和史密斯毕竟不认识,根本连合作都谈不上。
日子一下子又恢复如常。
进入了八四年,整个时代都仿佛按了加速键,尤其是京城作为一线大都市更是如此。
街头巷尾,越来越多新潮扮相的男男女女,往三里屯那一片的大使馆,越来越热闹,一股留学热潮已经悄无声息的悄然萌芽。
与此同时,大部分胡同里的老百姓还是每天叮叮灵灵的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陈光耀虽然去报名读了书,但是平时也基本不去上学,反倒是隔三差五的就去三里屯晃悠,要不就回家守着他家里的那小老头。
去三里屯是为了等着制片人史密斯的消息,回家守着那小老头则纯粹是担心那小老头熬不住。
那小老头的年纪越发的大了,手臂上已经不长肉了,也开始掉牙了。
陈光耀一天天的看着他的身形逐渐佝偻,心中隐隐也有一种莫名的感慨和心酸。
人生短短数十年,青春懵懂,中年蹉跎,老来知天命。
对于这个小老头,陈光耀连名字都未曾过问,因为陈光耀知道自己孑然一身而来,经不住这个小老头太多的期许。
曾几何时,他也应该这样后知后觉的蹉跎一生,如今重活一辈子,他自然也多了许多感慨。
红楼梦开拍的时候已经是八四年九月份了,陈光耀回来报名接近十月份,再一转眼又是几个月,眼看着北方渐渐冷了,转眼就进入了隆冬时间。
进入十二月份,眼看着快到年尾了。
他正感慨自己这大半年尽是陪着小老头蹉跎岁月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一个喜讯。
赵铁成回来。
陈光耀在赵铁成的家里再见到他的时候,昔日的那个西北汉子已经换了一身西装革履的派头,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亮面鳄鱼皮鞋,看起来格外的气派。
“光耀,来来来,赶紧进来。”
“赵叔。”
“你小子,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又像是往上窜了一头。”
赵铁成笑着摸了摸陈光耀的脑袋,玩笑一句,甚是和蔼。
陈光耀刚想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吴秀琴脸色有些不善,不由得暗觉有些奇怪。
这一次赵铁成回来,明显是沿海的鞋厂做起来了,应该是赚了不少钱,所以给吴秀琴和赵红梅都买了不少时髦的礼物。
陈光耀正琢磨着吴秀琴摆脸色是什么意思,她却突然打断了赵铁成的话。
“光耀啊,你爷爷怎么没过来?”
“我爷爷?他……他腿脚不太方便,就让我过来走动走动。”
“你们家倒是会办事,一老一小,不会走动的就叫别人去走,不会干的事就让别人去干,最后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数钱……”
“秀琴,你怎么说话呢?”
赵铁成一听吴秀琴这话越说越没边,声音稍微大了些。
偏偏吴秀琴看似也是个贤惠的人,这会儿却突然一甩脸色,冷笑道。
“我家男人被你们使唤着一年到头见不到个人,现在要钱的时候倒是眼巴巴的跑过来了?什么玩意儿!”
“秀琴!”赵铁成呵斥了一句。
吴秀琴却一点儿不给面子,直接走进主卧,反手把门“嘭”的一关,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随之一跳,陈光耀更是脸色一沉。
他不是没被人甩过脸色,也不是听不出来吴秀琴是在抱怨什么,但是这件事不是这么个说法。
还没等他平复一下情绪,赵铁成便尴尬的挠了挠头,开门见山的说道。
“光耀啊,我这次在沿海待了小半年,差不多也把我们那鞋厂做上正轨了。现在方方面面都比较稳定了,这小半年时间吧,鞋厂各方面除了欠债、开支,赚了大概十五万块钱。”
“……”陈光耀默不作声。
“当初我和你们家老爷子是一家出了一万块钱,买下的这个鞋厂,这十五万块钱,我们应该是对半分的,但是这一次我想直接给你们家十万块钱。”
赵铁成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点纠结,随即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
“这十万块钱是这么个意思,就是说之前我不是和你们签了个什么股份协议吗?那个协议现在就作废,我想直接多给你们三万块钱把整个厂都买下来。”
这一通话说得如此利索,以至于陈光耀都不由得高看赵铁成一眼。
他此时才明白吴秀琴刚才为什么会摆脸色。
当初他和赵铁成第一次合作的时候,二人还是倒卖粮票,陈光耀是小贩子,赵铁成是大贩子,大头都被赵铁成吃了。
后来搞服装批发,陈光耀花了一百块钱,专门当作劳务费让赵铁成去沿海跑了一趟。
第一次做服装批发的时候,陈光耀给了一千五百块钱的本钱,赚了大头。
当时赵铁成就有点不太想搭理他的意思。
只是陈光耀用开商贸公司的大饼把赵铁成给套住了,之后又因为李卫国那一帮小孩儿打架,意外的通过那个吴川认识了他哥吴兴源,机缘巧合的弄到了一间快要倒闭的玩具厂。
这一系列的变化发生得太快也太顺利,以至于掩盖了赵铁成身上最本质的问题。
那就是整个看似老实的西北汉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
他贪,而且很贪。
陈光耀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吴秀琴摆脸色,原来是和赵铁成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
真正因为鞋厂赚钱眼红的人,并不是吴秀琴,而是赵铁成。
陈光耀牙关紧咬,脸色一下子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这是他重活这辈子以来,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
这是一场无声的背叛,也是一场逼宫,但是说到底,其实也是他自找的。
他太过信任赵铁成,太过信任八零年代的人,却忘了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
见识过沿海的商海浮沉,见识过真正的辉煌人生,别说赵铁成,换作是陈光耀自己也不愿意带着这样的拖油瓶。
只不过发达归发达,开了眼界归开了眼界,这笔账不是这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