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最终决定挥军西去,直取夷陵,其实比虞翻想的还要多了一层判断与考虑。
虽的确是出于稳妥,却是因为他判断出了荆州军的惊人胃口与战力增长。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荆州军一开始并未追着自己往西来,故意挥军北上,给所有人放了一个要从沔水逃亡的烟雾弹。
待调开自己主力之后,方才攻取枝江。
这说明什么?
荆州军在有意规避与自己的正面作战。
至少在当时,荆州军的首领判断其军力当属“不若”自己的吴军。
而据逃回来的枝江守军所言,他攻取枝江时毫不犹豫,自己留在枝江两千人马,对方彼时的兵力当不少于万人。
考虑到枝江县城多少也能起到一些防御作用,陆逊判断当时的荆州军兵力至少在一万五千人以上。
汉中王太子刘禅也在其中,而以其一把大火烧的吕蒙全军覆没的手笔来看,区区两千人,要想全歼并非难事。
现在居然有人能逃回来报讯,他必定是故意如此。
倘若他下一步要攻宜都,需要做的是迟滞自己回援的速度,而不是故意放人来告知自己。
他们恐怕是想要在路上打伏击。
至此,陆逊基本判断出了荆州军此时的战略意图——蚕食自己的有生力量。
既不是要逃回益州或汉中,也不是要控制长江西线等待来援。
而是要调动自己、分化自己……最终吃掉自己的人马!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即使是以陆逊的心性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对方从一开始兵力“不若”自己的时候,就有这個打算了,好大的胃口!
而当他们从枝江放人出来时,已敢埋伏自己,那至少也该是与自己兵力相差不多。
他带了三万人马出来,枝江守兵两千、宜都守兵三千、留守荆城三千,尚有两万两千之众。
对方通过审问枝江的陈刚,恐怕也能对此有个大致的判断。
那也就是说……荆州军越打越多了。
除去降卒之外,恐怕在枝江也招募了不少人。
毕竟降卒一旦超过一定比例,他们是不敢立刻就用的。
这种用兵作战风格,同他了解的关羽荆州军大不相同。
只怕同样是出自那位汉中王太子刘禅的手笔。
自己必须尽快拿下夷陵、秭归等地,随后屯兵固守,等待主公拿下江陵后,两面包夹荆州军,方能锁定胜局。
然而大军抵达夷陵的陆逊却发现,这里成了一块硬骨头。
不同于先前望风而逃的宜都,夷陵已经做好了殊死抵抗的准备。
自夷陵以东十余里,长江航道逐渐收窄,荆门虎牙二山坐落于此形成了一道天然江关,此段水流湍急、明暗礁石颇多。
守将詹晏、陈凤各自领兵屯于此处,江东水师再牛,也没办法硬闯如此险关。
这也是陆逊要夺夷陵的最重要原因,拿下此处,他便有自信堵住益州来援的大军。
然而,眼下被卡的是他自己。
陆逊大军水陆并进开往夷陵,吴将李异率领的三千水军,经宜都走水路被堵在此处不得寸进。
而其主力则渡沮水,欲经山路南下开赴夷陵。
然而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早已闻讯率兵赶来支援。
与此同时秭归大族文布、邓凯等招聚夷兵约四千人,也已奔赴夷陵抵抗吴军。
陆逊命麾下谢旌领兵前去攻讨,但吴军本不擅长山地作战,在装备、兵力、训练度皆优于夷兵的情况下,战事仍然陷入了焦灼。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未能速取夷陵的陆逊也不免焦躁起来。
查看着地图的陆逊眉头紧锁:「久攻不下,此地蜀军必已西去求援,倘若益州援兵来前仍未拿下夷陵……便只能绕道避开关羽的荆州军,退守江陵了。」
然而他还不知道的是,求援的人早已被刘禅派了回去,益州援军比他计算的要快得多……
……
当张飞在阆中收到消息时,立刻就坐不住了。
二兄与阿斗皆陷在荆州,眼下生死未卜,急的他想杀人。
“限尔等三日之内,备好粮草辎重,点齐人马出征!”张飞语气不容置疑。
其麾下将领范强、张达躬身而立,闻言立刻诧异的抬起头:“三日?”
数万人的装备、粮草、马匹,此行所需的船只,三天内怎么可能备的齐?又不是去踏青,打个行囊就能走!
此时忧心忡忡,又对东吴的背刺行为恼恨不已的张三爷却不管那许多,厉声道:“三日!若敢贻误战机,军法从事!”
“这……”
二人无奈退出,只得加紧准备。
然而大军出征,士兵集结,哪有这般容易?到了第三天头上,二人自然依旧没能备齐所需,点军出征。
范强、张达无奈,只得去找张飞解释。
然而自己这位右将军什么脾气,他们再清楚不过,自己二人此时去触霉头……
果然,一进屋张飞便瞪着二将道:“可已备齐所需,明日大军能否出征?”
听口气,张三爷的心情是越来越差了。
范强硬着头皮道:“将军,粮草辎重我等已竭力备齐,怎奈阆中船只有限,尚需自他处调集……还请将军宽限数日。”
“嗯?”张飞一瞪眼,声似猛虎,“宽限数日?东吴贼子背盟偷袭,困二兄与阿斗于荆州,至今生死未卜,吾恨不能明日便至荆州生擒孙权小儿!尔等安敢违我将令!”
范强张达连忙躬身告罪:“末将不敢啊,只是那船……”
瞧二人还欲辩解,张飞只觉怒冲头顶:“来人!将此二人给我拉出去!”
“三将军且慢!”忽然一道清朗男声自屋外传来,两位身材高挑,姿容甚伟的美男子并肩走了进来。
一人羽扇纶巾,一人素衣宝剑。
正是诸葛亮与赵云到了。
出声的正是诸葛亮,此时他笑呵呵的向张飞走去:“事情再急,人力终有极限,三将军何必动怒?”
赵云趁机朝范张二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速去准备,三将军处自有我与军师应对。”
二将面露感激,点头致意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嘿!孙权小儿背盟偷袭,二兄与阿斗生死不知,军师怎还笑得出来!”张飞转过身去,胸膛起伏间显然仍是怒意难消。
诸葛亮轻摇羽扇,再度转到张飞前方笑道:“益德,未免小觑了云长与太子。”
“嗯?此话怎讲。”
诸葛亮心中亦是不安,但情绪失控有害无益,此时故意一副云淡风轻之色:“太子以不足千人亲军,配合江陵千余守军,便将叫吕蒙万余大军灰飞烟灭。且江陵城坚,既然未失,东吴一时必然难以攻下。
“况尚有云长荆州军在外,区区江东陆逊之辈,如何能轻易攻下?”
想想东吴陆军的“优秀”攻城战绩,张飞心里也是安稳了许多。
诸葛亮又笑道:“大王与云长经营荆州多年,恩信大行,此时有难,荆州各地守将、夷人首领定然先我等出兵相助,共抗东吴。太子虽年少,亦是智勇双全,益德何须担心。”
赵云亦知军师意图,此时配合帮腔道:“是啊,依我看,云长与太子不撵着陆逊跑就不错了。”
他与诸葛亮故意相视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张飞也算暂时安下心来。
见张飞已不再暴躁,诸葛亮这才出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诫张飞需善待手下将领士卒。
“统兵大将随意鞭挞士卒将领,此乃取祸之道。”
张飞本听不进去这些,但此时他却想到了阿斗。
在汉中时他与阿斗比武,其麾下亲军也不管自己是谁,立刻抄家伙打算砍自己的事情他可是看见了的。
之后与白毦兵的比武他也全程观战,那些兵人人拼死一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想到汉中时阿斗同他们相处的样子,张飞第一次有些动摇了。
诸葛亮见状哪还看不出有戏?立刻使尽浑身解数,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把话劝进了张飞心坎里。
当天诸葛亮与赵云离开后,张飞在屋中坐了一天,也未喝酒。
及至入夜,他终于长叹一口气,踱步来到了范强的住处。
随手挥退了打算通传的卫兵,他正欲推门而入,却听到二将正在房内饮酒抱怨的声音。
“唉……来,喝,一醉解千愁吧。”
“你我自追随三将军以来,自问也是忠心耿耿,想不到多年情义却从未放在将军眼中。”
“别想那么多了,喝过酒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加紧催促船只,不然小心人头不保啊……唉。”
这话若是早些时候被张飞听到,二人只怕要被扒皮抽筋。
然而此时的张飞心情却极为复杂,难得的没有动怒。
「自己的态度……竟已让他们觉得吾欲杀之了吗?」
嘎吱。
张飞拎着一个酒瓮,推门走了进来。
二将瞬间只觉寒意透体,立刻跪下叩拜哭告:“三将军饶命啊,我二人只是酒后胡言,将军念在我等多年鞍前马后,饶我二人一命吧!”
看着吓成这样的二将,张飞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沉声道:“三日之说作罢……尔等尽快准备便是。”
他随手又将酒瓮放下,背着手出门前说了一句:“此乃阿斗送来与吾的陈酿葡萄酒……今留与尔等。”
说完他不等二人答话,便快步走出去了。
想让右将军张飞给部下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这辈子不可能道歉的。
但此番作为,跟随其多年的二将怎能不明其意?
当时张着大嘴,仿佛亲眼目睹了太阳打西边升起。
良久,二将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不过这次一同流出的,还有心中的诸般委屈、怨忿。
要说他们此刻对张飞的不满便已全部烟消云散,那是不可能。
但这依旧是转变的开始……三人命运的巨大转变。
数日后,尽心竭力的范强张达终于凑齐了一应所需。
加上赵云带来的五千本部人马,以及刘备派来同行的中央军,张飞自阆中共汇集了三万大军,携同赵云、军师诸葛亮浩浩荡荡的开赴荆州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