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这是第一次见到张温,只见一个风度翩翩,容貌俊朗的中年男子从容步入厅堂。
“议郎张温张惠恕,见过汉中王。”那男子躬身拱手,礼数周全。
刘备表情略显冷淡,道:“张议郎远道而来,且请上座。寡人已命人备下酒宴,为足下接风洗尘。”
“多谢大王。”张温又抬头看向刘禅,“这位想必便是王太子?”
“正是。”刘禅打量着此人,点头应道。
张温拱手道:“久闻汉中王太子智勇双全、少年英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张议郎过奖了。”
刘备介绍下,张温又与群臣见礼,而后依言入席落座。
不一会儿陆续有侍者端着大小碗盘而入,精致面点、时令果蔬、飘香肉食、肥美河鲜、佳酿美酒……
美艳舞姬随后而至,丝竹声起,翩翩起舞,虽不够攒劲儿,却也令人心旷神怡。
席间张温当先敬酒,与蜀中君臣推杯换盏间亦不失风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久闻蜀中物产丰美,人杰地灵,今日方知所言不虚呀。”张温看着面前美酒佳肴、佳人雅乐,又环视贤臣良将赞叹道。
刘备客气道:“江东素来富庶,帐下亦多人杰,张议郎过誉了。”
不过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态度不明。
孙权偷袭荆州的事儿干的太不地道,差点害死他二弟和儿子,他心里还有疙瘩。
老刘在是一位君主之前,更自认是一位兄长。
涉及到兄弟安危的时候,往往很难控制住自己。
张温面上微笑,心中却暗叹,如今良将多陨,百姓疲敝,却是大不如前了。
只是这种暴露底牌的想法,自然不可能流露出来。
场面话说罢,刘备一挥手,舞姬纷纷退下。
“张议郎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张温神色一正,拱手答道:“特为我孙刘两家修好而来。”
“哼!若非汝主背盟偷袭在先,两家本就交好。今还有何面目来见大王!”一个大嗓门此时忽然高声道。
张温心中一阵尴尬,他就知道会有人提这個,偏偏这事儿还没得可辩……他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棱角分明的汉子。
“未知足下是?”张温也不动怒,和声拱手道。
黄权一抱拳:“在下黄权黄公衡,觍为益州治中从事。”
无论是刘备,还是诸葛亮、法正等高官,皆是冷眼旁观。
刘禅自然也没说话,和老刘一样既没帮腔,也没制止,自顾自的吃吃喝喝,仿佛没听见一般。
他心里清楚,东吴想谈,荆州的事情自然绕不过去,这事儿必须提。
当初结盟你家主子就玩了那么一手,现在不给个说法就想重修旧好,哪有那么简单,万一你们再偷袭呢?
但这话又不能从他或老刘的嘴里说出来,不然万一场面太僵就没了退路。
黄权自然也看的明白,是以才主动去唱这个白脸。
张温自知荆州之事辩无可辩,不欲在此事上多加纠缠,只道:“此事太子已代汉中王与我主谈妥,江东亦曾割地赔款。
“如今大敌当前,北方各地伪报祥瑞,恐欲代汉,若两家再斗,实乃不智之举。”
他避过了事情的起因,只谈结果,实在是起因没法说,越说越被动。
黄权冷笑一声:“哼,当初何曾不是大敌当前?倘若你家主公趁势北伐,拿下合肥,届时我两家东西配合,或已逼得曹魏迁都也未可知!
“曹魏江山不稳,人心思变,他曹丕哪有代汉的胆子?襄樊、合肥尽在我两家之手,大有可为,形势又岂会如今日一般?!”
“这……”张温有苦说不出啊,这些话他何尝不是在心里说了千百遍了,可他没办法啊。
诸葛亮看出了张温应该并非故意作态,当即笑道:“欸~公衡,张议郎纵然有心如此,又怎能代其主行事,你便莫要再为难他了。”
张温掏出手帕,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朝诸葛亮行了一礼,对其解围之举心下感动。
刘禅此时却又淡淡道:“敢问先生,若真有心修好,是否应停止敌对行为?”
张温点头道:“那是自然。”
“是否不应再背地里使些阴谋诡计,挑动对方内部生乱?”刘禅说着站起身。
张温此时方听出刘禅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可这件事却只能装糊涂,打死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那、那是自然。”张温的汗又下来了。
刘禅背着手,慢慢踱步到张温面前:“是否更不该援助叛乱势力,意欲借刀杀人?”
张温仰头看着这个少年,只觉压力骤增,动一下都不敢:“是……”
刘禅掏出了一封书信,弯腰拍在了张温面前案上,冷笑道:“那张议郎是否可以为孤解释解释,汝主这封书信是什么意思?”
张温拿起一看,正是孙权写给雍闿的回信,信中承诺表其为永昌太守。
他已是汗如雨下,但仍旧硬着头皮道:“啊,此事是太子误会了。那雍闿说其欲归附朝廷,主公身为朝廷忠臣,觉得南蛮归附实乃好事一件,故而应允。
“永昌郡久无太守,雍闿身在南中,对方既欲归附正好以此安抚,使其为朝廷永镇边陲……”
说到这里,张温脸色一转,冷着脸道:“哪知道其归附是假,意欲借我东吴名义叛乱是真!此乃祸水东引之计,其心可诛啊!太子断不可中此奸计!”
刘禅有点想笑,不过对这张温也有两分改观了,你是真能圆啊,这都能圆的回来。
张温说罢,心知不能再被动下去了,起身上前几步,对刘备躬身道:
“大王仁德广布,天下敬服,贤臣辅政,将星璀灿,远近皆慕,欲同匡汉室。我主孙将军一心为朝廷安定江南,望与大王共扶汉室,倾心协力同规共谋,有如河水绝无反顾。
“只因曹魏势大,江东兵微将寡,是以多番忍让罢了,故今使温通致情好。大王崇礼,不应以此为耻而忽视孙刘修好之利。
“温一路西来,频蒙殊礼接待,温受荣惶恐,深感大王仁德胸襟,还望大王以大局为重,莫使贼人得利啊!”
这一番话,姿态放的极低,虽然亦有狡辩之词,但其中希望孙刘两家共同抗曹的意愿却听得出其真诚。
刘备不禁动容,曹丕的一系列动作明显是意欲篡位,而且估计很近了,如能缓和彼此的关系,也未尝是件坏事。
刘禅看出了父亲的意思,不过看过剧本的他却知道,此人根本做不了孙权的主,此时不宜答应什么。
老刘瞥见儿子打给自己的眼色,也是反应过来,淡淡道:“寡人相信你的诚意,然孙刘两家致有今日,因不在寡人。”
张温一躬到地,郑重道:“温此回江东,定竭力说服我主,重修孙刘之后,守望相助,共扶汉室!”
诸葛亮此时笑道:“如此,便有劳先生多费唇舌,为孙将军言明利害,切莫再行不智之举才是。”
“温自当尽力促成此事。”
张温说的是真话,他真心认为归附曹魏是没有前途的,蜀道难攻,曹魏才不会拿命去填。
只能是逼迫他江东自水路伐蜀,然而以此次所见,巴蜀岂是那么好打的?
最终孙刘空有水、陆天堑,却自相杀伐、两败俱伤,让曹魏得利罢了。
刘禅也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然而历史只要不发生变化,此人注定是会失败的。
更何况,南中的事孙权还欠自己一个说法,可不是两句话糊弄过去就完事了的。
只是……历史发生的变化,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