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明,淡白天光刚开始在这片大地洒落时,信长就领着军队从那古野城出发了。
讨伐鸣海城的军队足有八百人,其中包括了八十名火枪队成员。
由信长苦心规划并跟进打造的这支使用“日本前所未见武器”的火枪队,终于要派上用场。
出征前,政秀领着恒兴、利家、佐久间在城门前为信长一行人送行。
领军出征的亲信包括河尻秀隆、丹羽长秀、及刚被收为家臣的泷川一益。
尽管三名武将在武艺与战法上均各有千秋,但一直随侍在信长身边、并熟知他战略风格的,却惟有丹羽一人。
对于信长在如此关键的战役里大胆重用新家臣的作法,政秀虽极力掩饰满腹的担心,却还是被信长看了出来。
“爷爷,怎么了?”信长故意和他开着玩笑,以减轻气氛的凝重,“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率军出征,你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当然为您高兴。”政秀怔了怔,随即挤出笑容,“主公,谨祝您武运昌隆、平安归来!”
“好咧!”
在一声欢快应答后,信长一抖缰绳,坐骑“夜风”当即扬蹄,领着八百兵将就此踏上征途。
这虽然是信长第一次正式率军出征,却并非他的首次出战经历。
这个时代的武士家庭、尤其是名门望族子弟,往往在十三、四岁就会迎来一次关于上战场的试炼,这种试炼名为“初阵”。
某种意义上,“初阵”算是武家子弟的“战场成人礼”。
经历了初阵的试炼后,即意味着这名武家子弟有了参战经验,从此获得以后正式参战的资格。
信长的初阵发生在十三岁之时。
当时,信秀为了考验自己这名嫡长子,便让他参加了攻打三河国的战斗,为了以策万全,还特地指定了由政秀在身边全程陪同。
那天,信长和监护人兼师傅政秀一同从那古野城出发,抵达三河国的吉良大滨地区后,却发现根本没有敌军前来应战。
信长并不知道,在政秀陪着他从那古野城出发的前两天,信秀便已经率军荡平了这里。
被蒙在鼓里的信长,带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冲劲,在觅不到敌兵交战的情况下,便到处纵火烧屋。
第二天,他就在政秀的护送下回到那古野城,就此结束了武士生涯里只有一次的初阵。
然而这趟出征,与七年前的情况迥然不同的是:信长肩上此番不仅担负着八百名将士的性命,更面对着战场上残酷血腥的刀光剑影。
这场对叛变者的讨伐,注定会遇到叛变者的激烈反抗,双方在交战中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在信长脸上却寻觅不到丝毫紧张或不安的神色。
他也没有志得意满,只是让人摸不透心思地骑着夜风在前方领军,丹羽、泷川与河尻则骑马尾随其后。
信长一行人稳健向前推进,从中根至小鸣海行军时,天气越发闷热、没有一丝凉风,乌云一层层地占据着天空。
“看这天色……”丹羽抬头望向天际,“怕是要下雨啊。”
闻听此言,对火枪极为了解的泷川担忧地提醒信长:
“若要下雨的话,主公,那火枪队就将无用武之地了。”
信长戚眉观察着天色。
他在火枪上倾注了海量的时间和心血,自然懂得这种新式武器在实战中所面临的最大无奈,便是极受变幻莫测的天气影响。
火枪在使用过程里需要经过点燃火药这个环节,故而在雨天或潮湿的天气根本不能使用,皆为雨水会将火绳上的火苗扑灭,所以枪械无法完成击发。
这就意味着,再强大的火枪队也会因雨天而丧失掉所有势能与威力,而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微小变化都可能导致成败结果的不同。
信长深知这点。
“看起来……确实是要下雨的态势。”
信长蓦地将视线转向身后的将士们,反应迅速地高声发出指令,要求队形即刻作出调整:
“要下雨了!火枪队即刻换到队伍的后段去,全队的攻防改为以冷兵器为主!”
“步兵队里用长枪的继续稳守前排,使刀的紧随其后!”
这支士兵分别来自不同出身背景的军队,立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以完全称得上“令达瞬行”的效率与秩序,飞快地完成了队形的重组。
天色越发昏黑,不一会儿,乌云仿若一块墨布般黑压压地布满了整个天空。
几道闪电划过之后,雨滴开始从天际滑落,甚至掉在了信长的脸颊。
落雨已至,在这场出征里曾被寄予厚望的火枪队随即丧失在战场上的功效,信长的有效战力顷刻就被缩减至七百二十名步兵。
但整支队伍仍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主公,前方就是三山了。”河尻提醒道,“山口教继既然存心谋反,就必定会严加防范。”
“像以我军八百人的行军阵容,恐怕途经小鸣海时就被敌方探子察觉、并火速回报去了。”
“如今越逼近鸣海城,则需越加小心才是。”
对于河尻的谏言,信长深以为然。
“你顾虑得对。”
“能作出叛国投敌这种事,山口教继势必会布下严密防备,对鸣海城前沿各处一定会安置探子,如今他恐怕已经率军出城迎战了。”
他戚着眉头,忽地洪声喝令:“侦信兵在哪里?”
“小人在!”立刻有一条敏捷身影,迅疾从军营里窜了出来。
“叛军势必已出鸣海城,此时正全力赶来狙截我军,教继必然会亲自领军前来。你火速去确认他们到了哪里、有多少规模。”
“遵命!”
一句简短回答被利落抛下,侦信兵已迈腿疾奔而出,他就像雷电一般,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信长目送着他消失的方向,脸色越发严肃,任凭雨点不断拍打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他依旧身形笔挺地策马继续前行。
“河尻。”
“在。”
“你对形势的预判很准,接下来我们很快就会迎来一场硬仗了,教继这边势必会全力反扑。”
“既然决战无可避免,主公,我们只管硬撼便是。”
“好一个‘硬撼便是’。”
自落雨以来,信长深沉的脸上总算掠过一丝笑意,那是他日常里最常浮现的痞气坏笑。
“说得好!既然出征前往讨伐叛贼,哪管晴天高照还是雨落如珠,都只管硬撼便是!”
他清澈洪亮的声音响彻四周。
那种豪气盖天的气概,听在将士们耳里,不吝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和鼓励。
雨越下越大。
由原先一星半点雨滴,逐渐转化为豆粒大的雨点。
它们哗拉拉地从天空洒落,清脆的撞击声随即响起,随后便是玉珠落地般碎裂的声音。
这场大雨为行军罩上了更为严穆的氛围感,在接近三山时,信长忽地看到前方有个身影正狂奔而来。
尽管距离遥远,他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者正是奉命前往前方探查敌情的侦信兵。
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侦信兵的身影却在超出常人范围的速度下迅疾地狂奔着,这种燃烧了生命式的丧跑很不寻常。
信长直勾勾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脸上战意越发浓厚,他预感到了什么。
用燃尽生命所有能量在狂奔着的侦信兵,当他疾驰到距信长仅两米范围的距离时,没入后背的数只箭随即也清晰地映入了信长眼帘。
信长眼里立刻泛起警觉之色。
他知道,侦信兵一旦遇袭,就表明势必已惊动叛军。
“主公,叛军约有一千五百人!他们正全力朝我军袭来,还请火速准备迎击!”
侦信兵拼尽全身最后力气狂喊。
他的口鼻里都涌出了鲜血,当喊完最后这句话后,这名英勇的侦信兵便一头裁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信长霍然拔刀出鞘。
当打刀出鞘那一刻,他听到了一阵仿佛要将大地踏碎的跑动声,那是无数人脚步抬起又落下所发出的轰然声响。
“叛军来了!”信长高吼,“准备迎战!”
他话音未落,前方便已有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汹涌而来,显然正是叛将山口教继率领的叛军!
如同侦信兵拼死赶回禀告的军情一样,来势汹汹的叛军数量目测约为织田军的一倍以上。
信长知道,这就意味着——
他麾下的将士至少也得以一敌二,在成功将对战者击杀的情况下,这场战他们才有可能获胜。
与一马当先的信长不同,叛军首领山口教继及其嫡子教吉并未出现在军阵之前,在阵前领军的俱是教继的家臣木胜文也、喜多川英吉、慎原拓平。
“丹羽、泷川、河尻,你们都听好了!”
“敌多我寡,所以我们切切不能将全部兵力押在正面迎战上!”
“呆会河尻与泷川协力稳住叛军,丹羽则找机会率着一百名兵力从侧翼展开攻击!”
才刚定下战略主轴,叛军吼声震天的呐喊声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信长挥动打刀,犹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了出去。
身先士卒的主帅,无疑焕起了织田军全员上下的激昂战意。
只听丹羽一声挥刀呐喊:“主公如此英勇,我等岂可怯懦?”
瞬息之间,织田军内便哄声震天、甚至有盖倒人数为己方一倍的叛军之势。
将士们都燃起所有豪情壮志,一并冲了上去。
两军交战的前一刻,最先策马冲到叛军前的是信长,叛军里立马有三名将士驱马奔出迎战。
最先奔到信长面前的将士率先以一记横劈砍向信长,信长单手抓紧缰绳,飞速以一记侧身后仰避开这记横劈的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打刀也挥了出去。
但见刀光一闪,叛军将士落马的瞬间,已从腰畔被信长劈成了两半!
信长才刚重新直起身体,另两名叛兵就以左右包抄之势驱马直冲而来,信长便以缰绳指挥夜风奔向距离最近的右侧敌兵。
对方高举打刀,显然要以上段姿势砍向信长,出手歹毒狠辣,准备将他从头顶劈成两半。
这名叛军将领出手已经很快,刀风里裹挟着寒光,气势汹汹地从上空坠下。
当对方的刀劈至信长头顶约二十毫米距离时,信长身体忽然向左滑开,同时手中打刀瞬息爆发用力,向对方持刀的手腕斜斩而去。
“呀!”随着叛军将领失声惨叫,他持刀的左手已然与身体分离。
夜风,拜托你了。
信长在心中默念着,毅然伸开缰绳,飞身前扑一把抓住那只仍在紧紧握刀的断手。
抓住断手的那一刻,信长先用双腿使劲夹住夜风的躯干,确保身体不至于失去平衡。
然后他向右来了一个俐落侧身,将那只断手向来袭的敌将抛了出去。
被信长抛出的断手,居然发挥了类似忍者射出暗器苦无的威力,呈现出一条直线地向右侧挥刀砍来的敌将射了过去。
这名敌将的刀才刚扬起,被他战友断臂握着的刀,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头顶,并一举劈开了他的头颅。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嚎,就从马背上一头裁了下去。
在信长解决三名围攻他的叛军敌将之时,河尻和泷川正分别与教继的两名家臣喜多川及木胜展开激战,两军士兵在嘶吼中都力图将对方斩杀于刀下。
丹羽正待寻觅机会,以率领一百名兵力绕到叛军右翼展开侧攻,叛军的另一名领军家臣慎原却留意到他了,驱马冲他直奔而来。
这就意味着,丹羽若想执行信长拟定并吩咐下来的战略,就必须尽可能快地将慎原斩杀才行。
既然得要这样才能将战法落实,那自当心无旁骛将眼前的障碍击溃!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丹羽抽出打刀,径直朝着迎面而来的慎原冲了过去。
率先出手的是慎原。
他以左手将刀举起,形成中段架势,一把打刀如臂使指,刀尖对准丹羽喉咙便辣手直切而来。
身为教继家臣的慎原实力不俗,不但攻击的部位独辟蹊跷,并且刀速着实惊人。
这一刀挥出,丹羽便立马判断出对方当属一流剑客之列,这一刀的速度快到他已无从闪避。
既然无从闪避,那便只有迎刃而上!
在信长身边随侍多年,丹羽在交战方面也浸染了信长的狠劲,只一瞬便在脑海作出了决断,也持刀朝着慎原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