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柳青过来，王二麻子撇了撇他口袋里的那些草，嗤笑几声，随意瞅了一眼箩筐，连碰都没碰，便烦躁地摆了摆手，把人赶走了。

柳青也从王二麻子微微鼓囊的口袋上，收回视线，径直离开了。

“倒是又让他多活一天。”

待人走远，王二麻子摇了摇头。

“麻哥且等着，明天就不一定喽。”

小喽啰立马谄笑着跟上说道。

“前一阵打得那么重，这家伙都挺过来了，看来下手还是不够狠呢。”

王二麻子眯起小眼，心中盘算着什么坏点子。

……

屋里。

这两日间，柳青借下不少吃食。

除了郑田夫妇不会要，其他几家心里都是掐着数目的，算算去掉柳青被扣的铜板，还是能还起的，他们倒也一直没说什么。

“咚。”

柳青将药草捣好，交给钱宝山二人。

换取的那十六个铜板，他正好还给了屋里众人，按照说好的，加了三分利钱，倒是引起一小阵喜庆气氛。

剩下的几个铜板，又平价换了些食物，足够他吃到后日下工发月钱了。

这种日子里，人都是没有什么期望的，下月能吃饱就是最大的盼头了。

很快，屋里人便忍饥挨饿地睡去。

……

次日清早。

破锣声再次响起。

“起起起起起！”

“能不能都学着点麻爷我，勤快些！”

听着王二麻子的声音，矿工们麻木地爬起身，仿佛这辈子都难以逃脱这副破锣嗓子了。

辛苦劳作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屋里的三个风寒病人，倒是都好了不少，算是个好消息。

柳青依旧如前两日一般，按时醒来，吃几口食物，便起身出门了。

众人对于他的态度，也因为这几副药的上佳效果，还有郑田夫妇得到的回报，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明日便要发月钱了，山寨集市也会放开，你帮我记着些，到时要买些……”

孙白蛾出门前嘱咐着在屋里的郑田，让他多想想明晚都该买些什么，有没有落下的。

毕竟集市只在旬初开放，每月也不过三次。

发月钱的前一日，总是充满着一种微妙的感觉。

有着一些好像不该产生的轻微激动，又有着需要精打细算的急迫感。

柳青再次走在了下矿洞的路上，他只觉得天又凉了几分，再过一月，说不得就要结冰了。

这一日下午，

矿工们早早完成了这月最后的劳作，迫不及待地排队等待下工。

这次，柳青也排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好像怀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心思。

很快便轮到他了。

王二麻子斜拉一下箩筐，伸手抓起几块金矿，又松开手任其落下，只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金矿，被他夹在了手掌里，不着痕迹地装入到口袋里。

忽然，王二麻子抬起头，盯着柳青，神情极为认真地问道：

“好汉，今天怎么不吃草了？”

四周小喽啰顿时一阵吭哧憋笑。

“明日发月钱，不用吃了。”

柳青对此无动于衷。

“哈哈哈哈！”

小喽啰立刻忍不住哄笑起来。

“哈，你还真是个实诚人啊！”

这下子，连王二麻子都笑出眼泪来。

他刚刚只是装模作样地逗下乐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认真回答了。

见他们笑作一团，柳青没有理会，只是漠然开口道：“我可以走了吗？”

王二麻子要笑岔气了，那里还在意别人，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又大笑着用手擦了擦眼泪。

柳青见状转身离开。

“三哥儿，不用在意的，这帮贼盗一般的人，就是这个德行！”

柳青这次出来的早，跟孙白蛾碰上了，后者见到不由走上前来安慰几句。

“嗯，我不在意的。”

柳青目视前方，嘴角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

倒是让孙白蛾晃了神，三哥儿这都多久没笑过了，或者说，他们这群人自打来了这地方，又有谁真心笑过几次吗？

这一夜，孙白蛾是怀着重重心事睡去的。

……

翌日清晨，

屋内众人逐渐起床，整理好被褥，简单吃上几口饭。

每日重复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要说那里有点不同，倒是比平常安静了一些。

“咦？”

“那王二麻子今天怎么变哑炮了，为了扣俩铜板，平日他可积极得不行。”

赵秀娟刚吃两口，就对着自家汉子钱宝山嘟囔道。

“是啊，这东西突然熄火了，该是没憋好屁啊！”

钱宝山挠了挠头，也是皱眉疑惑起来。

“怕不是喝花酒，喝过了头了。”

李贵语气中有着浓浓恨意，偏又带着些许酸意。

不过，这种事终究不是归他们操心的，洞里还有一整天的金矿要挖。

柳青也是起身，跟着众人朝着矿洞走去。

一路上，众人见到不少腐爪帮的巡逻人员，比平常多了一倍不止。

“哎，这是什么情况，有啥大事要发生吗？”

李贵媳妇面色好了很多，月初第一天便跟着下矿了，看着路上的异样，不由拽了拽丈夫的胳膊。

“别耽误老子今天发月钱就行！”

李贵不以为意地说道。

下矿的路并不长，众人没多久便赶到了，他们也不敢继续停留观看，只能进矿洞后再私下瞎讨论一番，全当多了点新鲜事儿。

柳青下矿前，微不可察地扫视了一圈腐爪帮成员的状态，这才带着镐头和箩筐去了老地方。

今日下工，

矿工们都是神采奕奕的，这种艰难生活下，极少看到他们这种状态的。

“哎哎哎，你们听说昨晚那事了吗?”

“你也听见了？”

“可不，我去草里蹲尿时，那俩偷闲的喽啰正巧就站在我旁边，我亲耳听到的……”

“脸都发紫了，掐着自己脖子，像是活活憋死了。”

“那岂不是麻点都看不出来了？！”

“哈哈哈，你真是……”

“嘘，小声点，别让腐爪帮里的人听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人数稠密的地方。

排在队伍中间的柳青，听着这些越传越多的窃窃私语，他终于能够确认近日来筹谋的结果。

一阵透骨凉风吹过，矿工队伍里的热烈气息，却没有被带走半分。

柳青来金矿山寨的第三天夜里，王二麻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