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刚从泸沽湖捕鱼回来躺在鱼铺中休息的沈默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其中还伴随着敲锣之声，他有些好奇，缓缓坐起身来，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原本寂寥空旷的菜市口，此刻竟然聚集了十几个人，并且还有人行色匆匆地往过来赶。

“出了什么事？”

沈默不解，喃喃自语道。

菜市口就在距离鱼铺不远的地方，寻常之时也就只有集市的时候才会出现这么多人，但自从雪灾后，集市早就取消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行刑杀头。

菜市口杀头不是一件稀罕事，沈默也见到过几次，至于为什么要选在菜市口行刑，自然为了杀鸡给猴看，对围观的百姓起到警示、震慑的作用。

但能被选在菜市口行刑的罪犯，一般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若真是杀头的话，今日这又是何人呢？

沈默思索之际，见有人匆匆跑去，便随口问道：

“这位小哥，发生何事了？”

“你还不知道啊？听闻那传播赈灾粮谣言的罪魁祸首被抓到了，午时三刻就要在菜市口问斩哩！”

沈默闻言，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传播赈灾粮谣言的罪魁祸首？

莫不是丁秀才？

他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匆匆起身锁好鱼铺的门便径直向菜市口赶去。

此时，大雪漫天，寒风依旧凌冽，但是却阻挡不了不断往菜市口赶来的百姓，菜市口行刑可是一件大事，在这姑苏城也很久没发生过了，众人都想来看看热闹，当然更多的人是想知道赈灾粮之事究竟是如何？

沈默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间，静静地看着通往菜市口的那条宽敞的青石路。

周围的市井百姓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所思所想了，在呼啸的寒风中提高声音交谈七嘴八舌地交谈着。

“听说了吗，这次要砍头的是那丁乾坤丁秀才，刚回姑苏城不久就要被砍头，真是凄惨呐！”

“呵，何来凄惨之说，无非是自作孽不可活呗，赈灾粮这么大的事他都敢酒后造谣，在这等大事之上扰乱民心可是大罪，活该被杀头。”

“其实也不然，我听说那丁秀才确实是从青州城回来的，说不定还真知道些内幕呢！”

“可不管乱说，你莫不是也想步那丁秀才的后尘？赈灾粮到底是多少那不是你我该打听的，今日咱们就当看看热闹罢了，不该说的可得管好嘴。”

“是是是，多谢提醒，还是看热闹吧，看热闹吧。”

雪幕之中，众人议论纷纷，沈默全都听进了耳朵，虽然之前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但是当真正听到被杀头之人是丁秀才的时候，他心头还是有些微微触动。

赈灾粮之事真是丁秀才酒后造谣吗？

沈默倒是不这么觉得，昨日在玉娘的酒楼，他亲眼所见丁秀才被打的模样，并且来酒楼之前他并未饮酒，何来造谣一说。

只是让他震惊的是，这短短的一夜之间，丁秀才已经从一个为民讨公道的热血书生变成了即将被杀头的酒后造谣者。

这太快了，快到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事实真是这样吗？沈默不太相信。

从他这几日和丁秀才的相处之中，他不觉得丁秀才是在造谣，也没必要造谣。

雪还在下，积雪堆满了整个青石路，人群忽然变得更加躁动了起来。

“来了！”

有人惊呼一声，围观百姓的目光瞬间都汇聚在了远处的路上，只见白色雪幕之下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是两队威严的官差，他们面色冷峻，如同这路边终日不化的坚冰。

在官差的后面，是拖着一条腿缓慢彳亍的丁秀才，他头发散乱地披着，遮盖住了他那张清瘦且苍老的脸，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长衫棉袄，漫天雪花在他的棉袄之上融化，印出几处深色的斑点。

官差甚至没有为他准备死囚该有的囚车，而是用一根粗麻绳将他的两只手拴在身体前方，牵着他向菜市口走来。

见到这一幕，沈默心头一颤，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雪花也被吸入了鼻腔。

两队官差带着丁秀才走到了菜市口中央，负责监斩的官差站在丁秀才前方，拿着一本小小的文书，提高声音道：

“丁乾坤，酒后造谣，扰乱民心，影响恶劣，其罪当诛！”

说完，他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丁秀才，铿锵问道：

“丁乾坤，你可认罪？”

这一步，既是宣判罪行，也是验明正身，众人的目光在这一刻皆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丁秀才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人群中，在玉娘酒楼和丁秀才一起喝酒的众人也来了，大家看着此刻的丁秀才心中五味杂陈，谁能想到几日前还兴高采烈请大家喝酒的丁秀才，如今已经要被砍头了，大家念丁秀才的酒水之恩，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砍他头的可是官府。

这时，沈默注意到了对面的围观者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玉娘。

玉娘今日没有穿平日喜穿的那件桃红色的棉袄，而是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袄子，额头中央那点缀的桃花也不见了，整个人给人一种清丽朴素的感觉。

玉娘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四下搜寻后迎上了沈默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汇，继而重新落回到菜市口中央的丁秀才身上，但在方才短短的一瞬间，沈默看到了玉娘眼中的落寞之色。

毫无疑问，丁秀才的回归，给玉娘酒楼带来了久违的欢愉，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欢愉竟然是如此的短暂，稍纵即逝。

此时，已近午时三刻，雪下的更大了。

众人瞩目之下，丁秀才缓缓抬起了头，花白的长发从他的鼻梁之处自动分到了脸颊两边，露出了那张清瘦的脸。

让大部分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丁秀才的脸上并没有罪犯被杀时那种惊慌与惶恐，而是一副极为平静的表情，无悲无喜，让人捉摸不透。

丁秀才看着漫天飘零的雪花，嘴唇颤抖道：

“老夫……”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发出了冷冷的笑声，然后骤然提高了声音大声冲着天空中无边的雪幕喊出了两个字：

“认罪！”

这认罪二字，如同洪钟大吕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回音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