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洞窟，瞬间安静下来。

霍霆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霍东楼。

“如果这么说，那……那东楼先祖跟这画灵不就是……”

姜柔反应过来，惊讶地捂着嘴。

那画灵，被唤作“祁嵩”的少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霍东楼，他已不是当初模样，而且拜诡异所赐，现在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画灵祁嵩呆呆看了半晌，忽地一拍手掌，喜极而泣：“是少爷，是少爷，小嵩终于找到你了！”

随后凭空出现一幅画，他拿着画轴，跌跌撞撞冲到霍东楼面前，扑通一声跪在霍东楼身旁，一手抚着蟒身，一手擦着眼泪，呜咽不已。

霍霆敏锐地发现，不远处四散的泽妖碎块，原本还在微微颤动，像是要聚合复原，此刻却慢慢丧失水分活性，像是某种生命力被抽走，不再支撑这诡异的部分。

“泽神的诡异、可以再生的妖躯之中，完全丧失了神智，只剩下混乱无序，那么他的理性、感性的部分，会不会与之分化……两者处于微弱的平衡……”

霍霆有些确认自己的判断，他看向自称“画灵”的祁嵩：“如今，理智和感性的部分，找到了自己执念之人，加上泽妖被炸碎受到重创，强弱便失衡了。”

霍东楼看着在自己面前抽噎的祁嵩，神色复杂，叹了口气：“很多年不见了，我已非人，你却成了幼时模样。”

祁嵩拿手背擦干眼泪，他冲着霍东楼莞尔一笑，献宝似的将手中画轴展开，道：“少爷，虽然你与小嵩分别多年，但是少爷你曾苦心绘制，赐予小嵩的画，小嵩一直带在身上，一直珍惜守护，一刻不曾离开！”

霍东楼闻言，蟒首低垂，看向那幅画，那画极精美，颇具古韵，画布、笔锋看着却很新，似乎主人保存得极为小心。画中大雪纷飞，深山屋舍，一主一仆，庭院听雪赏梅，正是祁嵩无数次向落难书生们求取诗词的那幅。

祁嵩展开画卷，举起让霍东楼看，同时骄傲道：“多年来无论何等境遇，我都一直守护着少爷的画，百多年后，我老死之际，竟然出现神迹，我的魂灵没有进那轮回苦地，而是进入画中成了画灵，这是少爷对我的恩赐！那时我冥冥中就知道，即便遇到那种情况，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死，我便开始了苦苦寻找！”

“终于，总算让我找到了，少爷！”

祁嵩稚嫩的脸上出现一抹病态的潮红之色。

霍霆、张老两人听得颇为感慨。

姜柔更是有些感动，百年等待、苦守孤独、化而为灵、只为在红尘中等你回……

“可是，这幅画，不是我画的啊。”

霍东楼仔细看了看这画，脸色变得平静，重新俯视着跪坐举着画的祁嵩。

祁嵩一愣，他无措地看了看画，又抬头看了看霍东楼，眨了眨眼，猛地摇头。

“少爷，你把我们之间的事都忘了吗？”

他有些激动，甚至站了起来，大声道：“少爷，这画是你绘制后送我的！”

“少爷，你还记得吗？昔年，我十二岁，少爷你刚二十弱冠。为了躲避老爷夫人为你寻求亲事，也为了专心读书考取功名，你背上行囊书袋，带着我，冒雪去到了百里外的深山，我们霍家在那里有一处别院。”

“那年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庭院内自有储存的粮食蔬菜，以及御寒之物，但焚香所用的上等香料和茶叶，却没有准备，也因封山无法送入别院。”

“那日，天空虽下着雪但阳光和煦，少爷你来了兴致，想要赏雪。但苦于无好香和雅茗作伴，长吁短叹半天，只得独自回房睡去。我见那庭院内草木凋谢，独独数枝梅花开放，便冒雪将梅花采来，取梅枝焚为炭灰，又将梅花花蕊朵朵摘下，洗净、晾干、捣碎，两者相佐，以文火慢烤，制成香饼！”

“又以梅花花瓣煎茶，为少爷你做好一切，等你醒来，享此雅致。后来少爷午睡醒来，大喜过望，特意打开窗扇，闻香、品茗、赏雪，高兴之下，甚至还唤我作遗落人间的梅花童子！”

“后来，少爷您高兴之余还特意画出了这幅景致，送给我！”

“少爷，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您忘了吗？您不会忘记的，深山大雪，美好安宁，这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呀！”

祁嵩脸涨得通红，他满含期待地说道，定定看着霍东楼。

霍霆也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的老祖宗，只觉自家严肃、古板的老祖，还有两幅面孔呢……

苏醒着的霍玉明、霍正泽、霍元德等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对此充耳不闻，如果没有发现他们竖起的耳朵的话。

霍东楼皱着眉，像是在思索，片刻后摇头平静道：“我想你怕是记错了。那日我曾说过，你做的这一切，细致辛苦，围绕着梅花完成了所有，确实像是人间的梅花童子……”

霍东楼顿了顿随后又补充道：“但你却毁掉了院落中的那株寒梅。大雪弥天，寒梅独放，那是雪中之天火，白中之绝艳，一片茫茫之中的唯一点缀，你做的固然很好，是以人力、巧思作用于梅花，是人间之雅致，但那株梅花的存在，本身便是天下绝景，雪国风流！人间匠气，人间梅童，又怎么比得上天之胜景呢？”

祁嵩像是完全呆住了，双眼没有焦距。

霍东楼看了他一眼，又道：“那时的我，有些激进，观点或许也很片面，但那时的确是这样，我也没有没有画过任何一幅画，送给过你。”

祁嵩脸部颤抖，他颤颤摇头，疯狂摇头：“不，不对！你说的不对！你说的是错的！少爷……你不是少爷！你骗我，心魔！你是心魔！你又来了，心魔！”

祁嵩疯狂摇头，他的脸狰狞起来，他的手掌死死抓住那画卷，像是在压抑，无比痛苦。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说错，这就是你给我的，少爷！这画不是你画的，那是哪来的？”

他仰视着霍东楼，脸上浮现一抹疯狂的苦笑：“难不成，是我自己画的吗？”

“这一切的美好，难不成，是我祁嵩……自己编造的吗？”

“哈哈，哈哈哈！你骗我，你不是人，你是少爷，你是心魔！”

“你怎么又来了？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要来？滚啊，滚啊，滚回日志里啊！你只是少爷日志漫行中记录的东西，你敢化作心魔蒙骗我？”

祁嵩像是失去了理智，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双手持画挥舞着，像是要驱赶什么。

霍东楼听到祁嵩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问：“我遗失的漫行志记？当年是被你拿走的，现在在哪？”

“被……被我拿走的？不，不会的，我是少爷的书童，我不会背叛少爷！我只是……我只是想更了解少爷一些……我被它们害了，我被它们吃掉了，它们把我带走了，我再也没见到少爷了！”

撕拉！

祁嵩双手不断挥舞，那画卷终于支撑不住，哗啦一声被撕碎了！

祁嵩霎时停了下来，他此时目光布满黑色血光，他看着两半的画卷，颤抖着想将两半的画对上，重新拼凑，却根本做不到。

良久，他的喘息声慢慢变大，他冷笑一声，将两半的画丢开。

“心魔，心魔，你胆敢毁了少爷为我绘制的画？你找死！”

祁嵩瞬间死死盯着霍东楼以及霍霆等人，然后瞬间炸开。

霍霆大喝一声：“不好，他与那泽妖是一体两念，小心！”

祁嵩整个炸开，炸开呈透明光泽的灵屑般物质，一块一块全部飞向原先泽妖被炸开的肉块，数量似乎完美对应！

转瞬之间，那一块块碎肉就颤抖着飞速相互结合了起来！

甚至没有位置的限制，一块块，随意拼凑、融合！

一尊庞大的、无法形容的、没有任何形状可言的大坨青黑色崎岖肉团，出现在霍霆面前！

浑身不知哪里的嘴，是祁嵩的声音和另一道古怪的嗓音拼凑。

“终于，总算让我找到了，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