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诏狱门口。
数十名身披甲胄的禁卫军列队两旁,一架插着六把长戟,十六抬銮驾的龙撵缓缓停了下来。
举着气死风灯的侍卫,麻利的将车帘掀开一角。
一位头戴金冠,身穿黑红相间色滚龙袍的中年人,缓步走了下来。
此人正是赵鸿。
现如今,经过正午时的继位大典,他已摇身一变成了大乾的皇帝,并下旨改元天德。
“恭迎圣驾!”
“平身吧。”
成为皇帝的赵鸿比之前更加英武,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摄人心神。
众人起身后都不敢直视皇帝,负责监管诏狱的司狱使连忙在一旁侍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办法。
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更何况这位刚登基的皇帝。
更何况,众人一早就听说,皇帝今日可是斩杀了不少四品以上的大官,杀他们更没压力。
就连当朝宰相和许多六部官员,如今还在诏狱里的关押。
想必,皇帝来此就是为了这些人。
只是司狱使也不知道,皇帝对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因此,没猜到君心之前,他半个字也不敢说。
“那群六部官员在诏狱里待得如何了?”
闻言,司狱使谨慎的回答道:“回陛下,六部官员进来后,多数已似有悔意。”
“悔意?哼!”赵鸿冷哼一声道:“你对他们用刑了?”
“陛下,六部官员均未用刑。”司狱使瞬间冷汗直流,连忙回道。
“嗯?”
赵鸿眉头微皱,冷哼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原以为是一群硬骨头,没想到也经不住半点风浪。”
“杨林和李修缘呢?”
司狱使不知皇帝为何会问起一个从七品小吏,但还是连忙回道:“回陛下,宰相杨林并无半点悔意,仍旧谩骂不休...至于那起居郎,他...他似乎...”
“他怎么样?”
“他从进诏狱后就在睡觉,似乎根本没在意问斩的事。”
“睡觉?”
赵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司狱使只感觉呼吸不畅。
在这一瞬间,他万分后悔自己的多言。
司狱使很清楚,今早就是因为六部官员而惹得皇帝震怒,李修缘更是罪魁祸首。
现如今,自己却说出李修缘似乎根本不怕被斩,这不就等于变相的说皇帝的威严根本吓不住一个区区起居郎么。
若是皇帝因此而迁怒他,自己死八回都少了。
更何况,皇帝午时才登基大宝,正是需要树立威信的时候。
“陛下!”
念及此处,司狱使立刻郑重其事的保证道:“那李修缘实在是胆大包天,小人这就将他换到单独的牢房里!”
这话说的就很讲究了。
一方面是发誓自己绝没有故意惹怒皇帝的意思,另一方面是表忠心。
无需皇帝下旨,他便可以“特殊照顾”一下李修缘,并且单独放在一个牢房,绝无人知道和皇帝有关。
在诏狱里睡觉?
然而赵鸿却没接他的话,反而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现在是越发看不透,这李修缘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还睡得着?
换做旁人,就算真的是宁死不屈之辈,进了诏狱里多半也都会懊悔不已。
诏狱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皇帝设立的牢房,专门为皇帝服务。
任何机构都没有用,进来这里是生是死,全凭皇帝的意思。
可李修缘竟然在睡觉?
他到底是真的愿意为史实而死,还是以为朕不敢杀他。
“带朕进去看看。”念及此处,赵鸿反倒来了兴趣。
闻言,司狱使不敢怠慢,连忙躬身一副奴才样,领着赵鸿进入诏狱。
不多时,赵鸿在司狱使的引路下,七扭八拐的穿过几间刑讯室,眼看拐角就是关押李修缘和杨林的牢房了。
但就在他差两步快到牢房前的时候,却听见拐角后的走廊里传来了李修缘的声音。
诏狱里,李修缘侧卧在丝绒棉被上,脸色平淡的思索道:“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
“不错。”
听到此处,杨林赞同的点头道:“历朝历代,史官理当如此,国君的一举一动,也必定要载入史册,旧时告诫国君举措不可不慎,时刻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刀,监视着王朝的更迭。”
“但若只是为了悬剑于帝王项上,你反而应该后退一步,而不是宁死不改一字吧。”
“杨大人说得对。”
闻言,李修缘似乎感觉侧身躺着不舒服,干脆坐起身解释。
“如果只是为监督皇帝自然活着更好,但小自我有个更大的宏愿。”
“正所谓,书而不法,后嗣何观?作而不法,何以示后?”
“你坐拥千军万马,而我自史笔一杆,一字不改,留于后人听之。”
嘶!
此言一出,周遭牢房都安静了下来。
六部官员似乎都被李修缘的话所吸引,而杨林也一改之前的轻视,转而正坐起来,挺直了腰杆。
他捋了捋胡须,随后开口道:“原来如此,只是老夫还有一事不明,你不过从七品官吏,为何明知今日之事却仍旧坚持上朝。”
杨林也并非不懂变通的老顽固,所以他认为还是自己这些人连累了李修缘。
让这么一个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就备受牵连。
闻言,李修缘思索了起来。
他不可能告诉杨林,说自己完全是仗着系统在求死。
所以为了解开杨林的心结,他只能继续表演起来道:“杨大人多虑了,小子我顶撞幽王并非因为您几位,而是家父自幼便教导我要尊重史实。”
“在历史上设立史官,记录国家大政和帝王的言行,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制度和传统,一个史官歪曲历史,就等于一个朝代的史实会被篡改。”
“所以自我做起居郎那日起,便下定决心,起居注上的内容必然一字不改。”
“却不知,大人你可否听过崔抒弑其君,太史公秉笔直书的典故?”
李修缘没察觉到,似乎是因为劣质酒浆的缘故,让他已经有些上头了。
眼见杨林茫然的摇头,李修缘打了个酒嗝,重新躺下后开始回忆前世华夏历史上可歌可泣的典故。
“这事发生在春秋时期,简单的说就是国君私通大臣美妻。当时有个权臣叫崔抒,他有个漂亮老婆,叫棠姜。皇帝知道崔抒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后,就经常去他家里串门,结果就被崔抒给暗杀了。”
“皇帝死后崔抒想隐瞒这件事,不过当时的太史,把崔抒弑君写进了史书。崔抒威胁太史想修改史书,但这个史官宁死不改,于是也被崔抒给宰了。”
“但这不重要,关键是太史死后他弟弟就接过史笔,继续如实记载,弟弟被崔抒杀死后,另一个弟弟马上就身穿官服等着在门口继任。自此崔抒才知道什么叫史笔如刀,就算他把这一家人都杀了,还会有另一个家族的人继续记载史书。”
“额~嗝!”
说到这里,李修缘打了个酒嗝,侧身看向杨林道:“杨大人,现在您明白为何小子我一步不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