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骑着青骢马,手提一把大戟,隔着老远就喊:“前面赶车的可是哪吒?”
哪吒装没听见,回头说道:“娘,李靖来了,孩儿……”
“来就来了呗。”
殷素知拉着李贞英走出马车,见来的真是李靖,反应各不一样。
李贞英好奇去看哪吒,眸光闪烁,带着些幸灾乐祸。
殷素知面无表情,等李靖到了近处,喊道:“哪有提着兵器来见人的,再往前走,我就当你是拦路的贼了!”
李靖见他们三人呆在一起,略有些懵,一时间把正事都给忘却,脱口而出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
“你离了陈塘关,难道娘跟妹妹还能占着总兵府吗?”哪吒接过话头,冷笑道:“李靖,听说你有言在先,学成道法就来渡娘亲她们成仙,这才几天功夫,学得好本事啊!”
李靖听见哪吒直呼他的名姓,心下已是不悦,想到来意,忍着脾气回答道:“哪吒,为父现今跟随灵鹫山元觉洞燃灯道人学道,与你同为元始天尊门下。今次下山,是奉了师命来跟你解释冤愆的。”
“我问你这个了吗?”哪吒皱起眉头。
燃灯道人可没资格跟元始天尊称兄道弟,真计较起来,最多高昆仑十二仙半级。
论起来李靖得喊他一声师兄,这不是乱了辈分?
李靖没察觉到哪吒诡异眼神,笑道:“我入师父门下不久,自身尚未学得多少本事,哪有余力渡人成仙?你速下马车跪迎为父,以示不再忤逆,从前恩怨皆可勾销。”
两三句话下来,哪吒看出李靖来意,应是奉了师命来定人伦的。
阐教毕竟名门正派,绝无可能容许他和李靖只保持表面和平,让外人有说闲话的机会。
势必要他跪地行礼,口称李靖“父亲”,这才符合阐教看重的道德规矩。
想通其中关节,哪吒又觉得有些奇怪,照后世来看,他是封神后修行到肉身成圣,没上封神榜。
为什么成百上千年过去,资质平平的李靖始终压他一头?
一念起,万念生。
哪吒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叫道:“李靖,数日前在五龙山,我当着师父的面与你讲和,不会反悔。跪迎的话就不要说出来惹人笑了。”
李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一口一个李靖喊上瘾了不成?缺乏管教,真是个无知孽畜!”
哪吒虽然疑心李靖故意挑事,也被激怒,伸手握住火尖枪,“不喊李靖喊什么,李师弟吗?”
旁边殷素知暗道不好,急得大叫:“李靖,你把我儿金身打碎,差点害得他不能复活,这就不说了。原来你珍重一条玉带,并没多在意我儿,说什么管教话语。现今你得遇高人传授道法,更圆了经年梦想,连家都不要,到深山苦修去就是,怎的又来叨扰?”
李靖将大戟朝前一挥,叫道:“他生前扰害家宅,死后愚弄百姓,得仙人施法重生,不去改过自新,又以子弑父,犯下十恶不赦。这都是你做娘的不好,生下这么个畜生!”
哪吒听了这话气往上撞,暗想别说自己穿越重生,真是哪吒也受不得这气,怒喝道:“李靖,我剖腹、刮肠、剔骨肉,早不欠你的了!倒是翠屏山毁打泥身之恨,我还未找你报。你不要不识好歹,真惹得小爷来火,让你不得好死!”
“畜生,教你知道厉害!”李靖纵开青骢马,双手高举大戟。
“娘,你别管!”哪吒纵身跃起,脚下浮现风火轮,后发先至,火尖枪急急刺出。
枪戟相交发一声响,父子二人转着圈儿放对,都下了杀手。
哪吒初得莲花化身之时,既寻李靖报仇,虽将李靖杀败,不能取其性命。
他的武艺不比李靖好上多少,若没有神兵利器在手,说不定还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三五回合过后,哪吒渐落下风,暗想燃灯道人好手段,短短几日,竟就使得李靖道力跟他不相上下,忙既收力后退。
李靖见哪吒突然回撤,以为对方要逃,随即取出黄金宝塔朝前掷去,口中念念有词。
“早防着你这一手了。”哪吒赶忙躲避,半空中左右腾挪,将御神铃摇动。
黄金宝塔共三十三层,层层有佛,金光艳艳,装满佛陀菩萨,各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有成了干尸的,有腐烂到一半的,也有的就剩下个骨头架子,叠在一起密密麻麻,千奇百怪。
相同的是这些佛陀菩萨眉心处都点了一颗朱砂,本是寻常,落在哪吒眼里,说不出的异样熟悉。
哪吒奇怪归奇怪,一点儿进塔试探的心思也无,看向李靖正要说话,“咦”了一声落在地上。
一旁黄河汹涌澎湃,半空中黄金宝塔滴溜溜乱转,唯独不见了李靖身影。
“李靖,出来啊!”哪吒大喊一声,忽然脊背生凉,忙将火尖枪戳在地面,借力翻身朝前扑去。
原先所在发出一声巨震,黄金宝塔砸在地面。
与此同时哪吒回头看去,又是“呀”的一声大叫。
几条胳膊围着脑袋,两瓣屁股夹着大腿,组合成一角飞檐,淌下碎肉污血,白骨堆砌斗拱。
眨眼间,近在咫尺的黄金宝塔倒飞出去,空中急剧缩小,落到腾云驾雾的李靖手里时,止剩的儿臂粗细。
哪吒握着火尖枪的手微微松开,目光下落,看火尖枪森白一片,顶端蛇矛紫焰亦无变化产生,暗暗松了口气。
“畜生,你哪里逃!”李靖再将黄金宝塔祭出。
此时哪吒已当黄金宝塔是凡人尸身炼就,许还生祭了不少童男女,正是心绪不宁的时候,情急间未曾注意,及至黄金宝塔到了头顶,才略显仓促的横起火尖枪。
却看黄金宝塔塔座生出变化,成一张血盆大口,淌下半黄不白的汁水,瞬息又成万道金光。
“幻觉还是真实?”哪吒情知躲闪已来不及,将右手摊开。
“木长子”三字熠熠生光。
他跟着运用体内五行真气,调和离龙坎虎,化作清风闪到一旁,回头看去。
黄金宝塔一击不中,又变儿臂粗细飞回李靖手中,塔顶舍利子轮转不休,原是“阵眼”一类事物。
施展木长子中记载五行道术,哪吒觉察黄金宝塔异样,血灌瞳仁,恨不得生吞了李靖。
黄金宝塔顶端的舍利子,竟是他当初向东海龙王赎罪,剜下的一只眼睛。
“李靖,我与你不死不休!”
到这时候,哪吒再无半点跟李靖和解的想法,连互不来往,只保持表面和平的念头也抛开,将身一扭,展现三头八臂莲花相。
李靖冷笑一声,伸手一指黄金宝塔。
宝塔立时大放金光,落在哪吒眼里,是塔上飞出残肢断臂,如箭雨一般。
哪吒舞动火尖枪,把混天绫抛起,才扫开部分血肉,人进了“金光”笼罩范围。
这会儿李靖飞到黄金宝塔上方,双手一拍塔顶舍利子,道:“疾疾!”
轰的一声响,宝塔中升起千寻烈焰。
哪吒眼中光景,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四外变作血海,从中伸出千百条血肉模糊的胳膊,一齐朝着身上涌来,连忙挥舞火尖枪。
紫焰飞去,连一点儿痕迹也未留下。
千钧一发之际,哪吒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眼前光影明灭,想起年前几件事。
敖光为子复仇,打上陈塘关,宝徳门外被他扒皮去鳞,忍辱负重,事后召集四海龙君水淹陈塘关,甘受天谴也要为子复仇。反观李靖,只怕被子连累!
再有石矶一事,李靖撇的干净,反过来怪罪殷素知生下了他,惹得李家承受灾祸。
哪吒/陈种并不想为此辩解什么,无论是敖丙亦或者石矶,两件事错在他身,李靖所作所为也是对的。
可父子之间,哪有道理可讲?
念及此处,哪吒将眼睛闭起,任凭四外烈焰灼烧身体。
塔外李靖叫道:“畜生,知错否?”
“哪吒知错。”哪吒说。
李靖脸色稍缓,又听哪吒说道:“错在对你抱有期待,若非舍利子是我法眼,此塔岂能伤我分毫?”
哪吒抬头看向塔顶舍利子,惨笑道:“当初东海龙王上门,石矶将你拿去,你一怕官位不保,二怕受我连累身死,说无私也自私。你但凡为我着想一二,让我逃走?亦或告诉我陈塘关军民数十万,不怕他龙王石矶……哪吒甘愿受罚身死。可这眼睛里,看不到父子二字。”
“胡言乱语!”李靖面色微变,大叫道:“你倚仗道力闯下无涯之祸,连累父母在先,怎有脸反过来责怪父母?”
“李靖!”哪吒跟着大叫一声,将右手高高抬起,“五行轮转,自成一体,你看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哪吒见李靖注意力被他右手吸引,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笑容,旋即被火烧成虚无。
李靖“嗳哟”一声,忙将黄金宝塔收回,托在手里仔细端详,忽抬头向远处看去,恨声道:“畜生!使得什么障眼法逃走?纵追到海岛蓬莱,也要将你拿下。”
说着,李靖手掐咒诀,纵身飞下云端,却看哪吒跃入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