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朗月高悬,点点星河与虫鸣夜莺勾画了夏夜。
初夏的晚风打在身上并不燥热,清凉怡人。
三白酒的度数不高,酒劲平淡,徐长青喝的是浅醉微醺,被风一吹便醒的差不多了。
闲走在乐清巷里,青丝云履与巷中的碎石板发出莎莎的声音,偶尔碰见门不闭户的宅府,门口却皆是拴着一条恶狠狠的大黄犬。
见了徐府。
徐长青没想打扰老宋休息,于是学着小桔顺墙而入,不曾想下墙的时候绊下一片青瓦。
好在他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没让这青瓦弄出噪响。
“看来是手生了,以前从私塾翻墙逃学的时候那叫一个利落...”徐长青轻轻的摇了摇头,边走边做着深刻的自我反省。
过了廊桥。
堂下,一对幽绿色的眼珠子正牢牢盯着他。
“小桔,你在等我吗?”徐长青走了过去,自然的坐在它的身旁。
喵?
月光打在小桔身上,它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了挠身子:
“没有,咱刚睡醒,你就回来了。”
虽想起狸猫是夜间活动,但徐长青还是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唉,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徐先生谬言了,咱看你明明是开心的说。”
“狸奴还是该养蠢一点的为好。”
“咱很蠢!”
徐长青淡然一笑,摸了摸它的脑袋,“不,你是一只聪明可爱的小猫。”
小桔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似乎想起了什么,喵声道:“你姐姐给你留了糕点,在堂内放着。”
“你想吃吗?”
“咱有些想吃的说。”
“有些?”
“其实也没有多想吃,咱不算饿的说!”
徐长青没再追问,起身进了中堂,饭桌上一盘糕点被白纱罩笼所盖住,甜味儿扑鼻,另有一股桃仁的清香。
“核桃糕...开运之食?”
想起午后周迎春讲的话,徐长青神色古怪,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天意影响。
将核桃糕端了出去,掰碎成小块后放在小桔旁边,又拿起一块细嚼慢咽的品尝起来。
糕点质地细腻柔软,口味滋糯,味道...
齁甜。
倒也不怪徐南春,而是这“茶食四珍”之一的核桃糕本来就是如此,配着苦茶水喝的东西能不甜吗?
不知她不喝茶,到底是怎么咽下去的,徐长青在心里默默想着。
想着想着,又想起以前徐南春经常做一些甜食,有时他与玩伴儿出去酌酒,夜里满面通红的回到家中,中堂里总是有一盘糕点,吃完也解了醉意。
最开始还以为是娘亲做的,转念一想,她从不做甜食,答案便了然于心。
临安的少年饮酒挺早,十三四岁学会了酒,忘了茶,长大些想喝茶,却戒不了酒。
“下雨了?”
“下雨了。”徐长青望着地上落下的雨点,颔首道。
不知何时,乌云遮住了月光,青丝如雨,滴答滴答的掉在地上,越下越大。
“绿了!”
“哪里绿了?”
“桔树绿了。”
徐长青转过头,却见夏雨染成千树绿,掀起了地上的青。
“这可能...是夏日的第一场雨吧。”
这夜,朝宗门外的桃花谢了满地,五月的最后一缕春色消失不见。
......
有道是好雨知时节,这场炎夏的青雨,临安城的人们盼了许久,总算是来了。
可它并不是一场好雨,而是一场经久不歇的暴雨。
正如临安城里的宁安桥,最近也不安宁。
宁安桥横跨清河一百余丈,守护着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水源,同时,桥的南北两侧连通着永泉坊和青江坊,可谓是身兼巨任。
此时城中青雨连绵,青江坊里仍有络绎不绝的行人。
挑着扁担的卖花妇人,推车的小商贩,手持花色油纸伞的姑娘,偶尔穿梭的华丽马车,甚有酒肆前迎雨豪饮的二三好汉们。
当然,少不了桥边的赏雨之人。
徐长青并不是在赏雨,而是在观棋,究其原因虽是没带伞,为了躲雨而打发时间。
但他最近喜欢在宁安桥边看老人们扎堆下棋。
桥头的老槐树下摆着许多棋摊,有下围棋的,有下象棋的,还有...下五子棋的。
徐长青大抵明白财运在北的意思了。
这几天他在挂着“一文一局”的五子棋摊位,一共赢了三十九文钱。
徐长青只是用了五子棋必胜阵法,黑棋包赢,白棋不输。
惹得那摆棋摊的老爷爷急了眼,看到他就跟见了瘟神一样赶紧收起棋摊,在这群下棋的老人里也算是出了名。
“谁让他们黑白同规,没有先手禁手的说法呢。”
徐长青觉得这钱是自己凭本事挣得,不算财运使然。
一处棋摊上,两位白发老人正在对弈,棋局已至收官阶段,执白的老人收掉最后一个大官子后,黑方投子认负。
“承让承让。”执白的老人拱手讲道。
“可惜了,略输一筹,下次再来我一定会赢的。”
执黑的老人不甘心的递出一文铜钱,自认为输得不怨,虽说大龙被屠,白子杀了他几十目棋,可好歹脱先后占得先机,下到最后又追回来许多目。
明显是后面他放了水,原来下的君子之棋...徐长青暗道。
执白的老人是棋摊的主人,在这块棋圈里有‘白棋圣’的叫法,他招子上写的正是“执白不败,执黑胜我赢百文,输一文。”
老人收拾好棋盘,见徐长青站在这里观摩许久,又没了对手,手痒痒的厉害,于是招呼道:
“这位公子看着面熟,可是...五子棋大师?”
这是棋圈老人给徐长青起的名头,因为他四十局五子棋战绩为:三十九胜,一平。
“呃...是的。”徐长青看了看天边,点头答道。
老人问道:“老翁见你观棋,看到妙手的时候嘴角上扬,看到恶手哀叹不已,公子可会围棋?”
“略懂一点,会下的程度。”
老人略显失望,但周围已是人走棋散,索性道:“公子可愿与老翁闲下一局,不收钱的。”
徐长青微笑道:“我要是赢了呢?”
“赢?”
老人挑了挑白眉,心道他不知天高地厚,随意道:“自然是按规矩给你一百文钱。”
“用不用猜先?”
“不用,我执白先行。”
大周围棋与现代围棋规矩相反,执白先行,执黑后行。
老人自认为棋艺不菲,见徐长青不过二十出头,估计因为那五子棋而轻视了围棋,又道:
“你执黑,我让你一目。”
“嗯...这不太好吧,下棋无关胜负。”徐长青坐在了执黑的石墩子上,婉拒道。
在他眼里,棋摊已是贴目七目半了,按现代的AI围棋来看,后手有接近六成的胜率,再贴一目的话...
“无妨,你下就是了。”
说罢,老人以拇指和食指夹起一枚白棋,先行一步。
徐长青执黑棋,以星位开局。
布局阶段,两人一来一回下的飞快,十多手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只见白棋圣眉头紧皱,不时摇头,终是忍不住困惑问道:“这位公子,你方才为何不下无忧角,反而选择大跳守角?”
无忧角顾名思义,非常稳定,不怕侵占,稳得棋盘。
看起来很赚,但在AI围棋时代,这种下法“格局”不够大,缺乏张力。
徐长青笑了笑,有条不紊的解释道:“两子得小目太亏,何况怕被尖冲,而且你若是下三三试应手,我也不好应对。”
老人微微颔首,忽的眼神一亮,感慨不已。
一个时辰左右,棋盘逐渐布满。
刚进入收官阶段,老人便心甘情愿的投子认负了。
其实徐长青的棋艺不如老人,无非是算力强一些,但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是利用AI围棋的一些小手段一直占便宜,秉持着先捞后洗的原则,防守居多。
何况,老人还让了一目,自然是赢的轻松。
老人输的心服口服,盯着徐长青的脸观察了一会儿,开口道:
“观棋知人,是老翁看走眼了。原以为公子是心比天高之人,谁曾想下棋稳扎稳打,偶尔的妙手让人叹为观止,厉害,厉害。”
徐长青也是一阵恭维,认为自己险胜而已,若是不让这一目,胜负还不好说。
互吹互捧过后,老人递上百文钱,问道:“老翁姓沈,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徐长青将钱财揣进兜里,“双人徐,字长青,在乐清巷住。”
老人自是在闲聊中听过徐家公子下山的事情,旋即释然道:“原来是在三清山修行的徐家公子啊,怪不得气质不凡,失敬失敬。”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大周百姓对于修道之人有着打心底的尊敬,但老人这番说辞却惹得徐长青一阵羞耻,约莫是收了钱,赢棋的手段不大雅观。
收拾好棋盘,老人准备收摊回家了。
“沈老,雨还未停。”徐长青望了一眼,建议道:“不若我们移步附近的茶寮交流一番棋艺?”
老人闻之一愣,欣然答应。
......
挂着“春光里”招牌的茶寮本不算小,但此时避雨的人多了,显得拥挤。
徐长青和沈老稍等了一会儿才坐到角落的位置,白帘子也没有拉下,叫茶博士上了一壶祁门香,些许茶食。
这壶祁门香是茶寮里最好的茶水,足要二两银子,沈老面露歉意道:“小友,你这...我一介老翁何必喝这么好的茶,破费了啊。”
“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
徐长青摆了摆手,淡然道:“遇见沈老这个棋友,这壶茶点的值。”
沈老家大业大,也不是在乎钱财之人,饶想他的身份,不由笑着回应:
“当真值了。”
两人把茶言谈,相见恨晚。
茶寮外,雨势却不见小,反而愈发猛烈,连带着风都变得紧凑起来。
一道电蟒从乌云之中划过,雷声轰鸣。
骤然间,桥边传来一声巨响,不是雷声,似乎是巨物砸地的声音。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行人的惊叫声,慌乱声,疾走声。
茶博士疑惑的看向河岸处,猛地一个踉跄,手里的茶壶摔碎在地面,本来端着茶碗的茶客也神情慌乱,连忙放下茶碗,嘴里的茶水都没咽下,急忙向茶寮外跑去。
“快跑啊,妖怪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位于河坊附近的行人乱作一团,推攘声,叫骂声,哭啼声...
以及,妇人哀求声。
缘道是一只两丈长的虎身鲨头妖怪从湍急的河水里爬出,一掌震碎了河堤旁的护栏,一脚踩得桥边的青石板齐齐破碎!
乍眼一看,那虎鲨妖怪嘴中长着尖刀般的血牙,涎水不断滴落至地面,满背的黄黑花纹被撑起,双目圆蹬。
却是瞪着身前抱着孩提的妇女!
“体如鸿毛,身轻如燕,疾风听我号令!”
暴雨之中,一袭青衣与众人背道而行,疾奔向桥头。
挥下的虎掌带起破风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传来那人念诀的声音。
“天清清,地灵灵,开光宝祖显神威,点开木剑辨是非,斩尽一切妖鬼魔!”
徐长青未配剑,但,剑已出鞘。
且看他手上凭空而出的桃木剑上附着一层金光,紧接着脚掌猛踏地面,尘土散开的同时俯身掠出,正是黑雁荡山云,剑破青丝雨。
锵!
一柄桃木剑挡在坚硬如铁的虎掌面前,激烈碰撞间,徐长青未曾后退一步。
即使他虎口震颤,嘴角渗血,即使他握着剑的手臂绷紧欲裂,握着剑的手心汗水淋漓。
即使,他从未斩过妖。
终是那虎鲨妖松开了掌,发出刺耳悚然的嘶吼,虎尾如鞭,竟想着绕过眼前的青衣袭击背后之人,或是假意而为。
无从得知。
徐长青眼神一滞,顾不得自身安危,一手掐诀道:“三清在上,八卦术之艮卦,御土成墙!”
轰次一声,虎尾打在竖立起的土墙之上。
刹那间,土砾四射,飞溅的碎片划破了道袍,也划破了虎尾。
不远处的河岸上突然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好在青江坊值守的捕快到了,他们明白形势危急,连忙将这些人驱赶疏散,以防影响到那青衣之人。
可面对如此妖兽,他们又无能为力,毕竟,他们只是一介凡人。
徐长青紧咬嘴唇,强行让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安静下来,以求冷静应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冲出来,就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
如此而已。
他告诉自己,对付未化形的妖兽不算困难,毕竟人懂得假借于外物,而妖兽不会。
道术符咒便是修士手中最好的武器!
“三清在上,八卦术之坎卦,天水化矛。”
歘的一声,水矛刺入虎鲨妖的脚掌之中,鲜血横流。
站立不稳的虎鲨妖红了眼,一掌接着一掌的扫来,桃木剑在徐长青手中连截带崩,铮铮作响,虽是在不断防守,却在妖兽身上添了几道血痕。
他很庆幸,在三清山上学了剑,即便是最基础的剑招八式,此刻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忽然间,徐长青想起了烟火气的存在,以云剑抵挡攻击,却是在嘴中默念:
“三清在上,八卦术之离卦,御火焚妖!”
天上细雨连成了水幕,他的手臂与桃木剑也连成了一条火线。
三寸之间,火光涌现!
刺出的剑,捅在了虎鲨妖的胸口,紧接着地上的青砖由里向外一块块裂开,化方为圆。
岸边传来一浪接着一浪的喝彩声,叫好声。
虎鲨妖应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