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楚楚动人,白璧无瑕的玉人。
琴,是九霄环佩琴,相传为伏羲所作的瑶琴,天下不过百弦,亦是千古名琴。
绛红纱衣下,女子宛若凝脂的肌肤若隐若现。
徐长青却无心欣赏,丹田处的仙女石蠢蠢欲动,衣袍内贴了不少护身符,胸口处另有一张静心符。
甚至,时刻准备着使用魅影和天眼术。
大抵是有贼心没贼胆了。
若此女真是妖怪,化形期的实力足矣将他按在地上摩擦,青伞女不过是没有恶意而已,真想害他,早死了千百遍。
曲终,花魁清月未回头,柔声道:“公子此行何故?”
徐长青微微弯腰,拱手道:“饱闻千金阁清月姑娘美若天仙,不过是想来求证罢了。”
“那,公子为何如此紧张,难不成害怕妾身会吃了你吗?”清月拂过云鬓,指端随意的拨弄着琴弦,轻笑了一声。
夹杂着琴声的笑声,似银铃般悦耳,却令听者皱眉。
徐长青不动声色的攒紧了手心,汗水已然打湿了符纸,无暇思索,连忙调侃道:
“清月姑娘莫要取笑我了,美人在前,任天下哪位男子站在身后,怕是都紧张的合不拢腿。”
清月抿了抿嘴,眉眼间显露出一丝淡淡的嗔意。
本因为此人身上的气味多了些许好感,没想到言辞却与那些青楼狎客一般,轻佻,粗俗。
转念一想,怕是这镇妖司的小郎君在掩饰。
清月舒展眉梢,唇瓣轻张,羞答答的讲道:“郎君才是,莫要打趣妾身了,妾身虽为这千金阁的花魁,却是未经人事的清倌人,听不懂这些玩笑。”
忽的,徐长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缘道是被勾起了一股欲火。
内心生出了欺负这位“柔弱”花魁的想法。
好在有着静心符的压制,连同青伞女带来的媚术抵抗,使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徐长青嘴角微动,暗道:“这妖精的道行真高,差些让我信了她的鬼话。”
嘴上说着听不懂玩笑,可她怎么知晓这是玩笑呢?
清倌人倒是有一定的可信度,毕竟千金阁势大力大,足矣让这些狎客管住自己的腿。
见徐长青久久不语,清月的脸上挂起冷笑,嘴上却饶有意味儿的道出:“郎君若是想见妾身的容颜,便在此地作出一首以天仙子为词牌的诗词。”
徐长青歪了歪头,询问:“好坏皆可?”
“自然是要上好的佳句,郎君且放心,妾身倒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与方才的诗句大差不差,便是了。”
清月淡然一笑,微斜的腿儿方正,跪坐着,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徐长青眨了眨眼,颔首道:“还请清月姑娘容在下考量一番。”
顺着视线望去,赫然能看见朝向他的玉足,足弓和脚背曲线优美,足掌洁白丝滑,脚趾修长纤细,指腹饱满圆润,凸显出一定的肉感。
“郎君就是如此考量的吗?”
清月眯着眼眸,将纱衣往下拽了些许,语气婉转道:“一直盯着妾身的脚儿看,把清月都看羞了呢~”
“咳咳,方才走神了,还请清月姑娘莫要在意。”
徐长青说罢,细细考量脑海里里关于天仙子的诗词。
原诗却是不能再用了,不过,恰巧有适合的一首,只要将词略微更改。
想必就符合她的心意了。
徐长青深吸一口气,念道:“绛红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琴弦弄。清月双敛正含情,千金阁,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且听上阙,清月姑娘盈盈一握的腰儿一闪,眉目里闪过淡淡的愁绪。
虽是仲夏夜,但,勾起了晚春初夏时的回忆。
遥想起,那夜她独自一人在窗前抚琴弄弦,多想有一位郎君陪在身旁,安慰自己。
是了,这就是诗词的魅力。
徐长青嘴角勾起一股弧度,等了些许时刻,稍稍卖了个关子。
清月显得有些急切,眼底流淌着求知的欲望,鲜红饱满的唇瓣微动:
“下阕呢?”
清月姑娘,你也不想下阕藏于我的脑海里吧...
徐长青暗笑不已,不过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念道:
“楼台春红飞蔌蔌,仙子含愁眉黛绿。郎君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楼台外飘满了桃花,原来是夏日的风吹动了临安...
清月怔了一会儿,伸出纤纤玉手,拨弄琴弦。
一曲带着姑娘思念与幽怨的小曲被弹奏出来,总之,曲调不算欢快,有一股压抑感。
好家伙...
听不懂。
徐长青不明觉厉,从衣袍里拿出双手,轻拍了三下,赞叹不已。
“清月姑娘不愧被称作才貌双绝,琴技当真了得,即使我一个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听出这曲子的好。”
“郎君说笑了,不知妾身弹的曲儿好在哪里?”
清月嘴角微动,素手整理了下衣衫,问道。
徐长青灵机一动,如此答道:“好在...”
“好在这琴曲的弹奏之人。”
清月回眸一笑,却是转过了身子,满面春桃,笑而不语。
徐长青这才明白,楼下那些花娘与之相比是有多么不堪,像这种媚儿劲,方可称为媚儿不俗。
一颦一笑之间,摄人心魄。
“不过是些许美色罢了,沈初白和陆月儿毫不逊于她...”
徐长青不停的给自己劝导,无奈效果不佳,此人,或者此妖仿佛带有无形的魅意,时时刻刻都在魅惑着他。
闲聊片刻,两人移步到酒桌前。
几杯清酒下肚,徐长青不由将话题转向了狐裘商甲的方向。
“敢问清月姑娘可认识一位名叫令狐仇的人?”
清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不悦,旋即,应道:“不认识。”
吐出这三个字,如同吐出了一缕霜气,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不少。
冷若严寒。
徐长青咬了咬牙,追问道:“可在下听他的朋友说,你——”
“妾身说了,不认识。”
清月平静的瞥了他一眼,仅仅一眼,徐长青的识海遭受猛烈的冲击,整个人仿佛被千斤重物压倒,碾成了肉泥。
再一回神。
原来,刚才浮现的情景都是幻象。
清月端着青花瓷的酒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眉目间显现的微笑,大抵是嘲笑。
嘲弄的无非是自己不能问罪她,既是无证无据,又是...
太过弱小。
这是明目张胆的恐吓、威胁。
如获新生的徐长青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咽喉处涌上的鲜血被他咽回肚里。
顿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下子,徐长青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的把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笑话而已。
当他走出天仙子的雅阁,五指深深的陷入掌心,咬着牙关,暗道:“我太弱小了吗?没有实力何谈弄清真相,便是冲动了...”
“或许,我该试着重新修行,而不仅仅是靠着妖怪带给自己提升。”
......
当三人离开千金阁,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陆月儿问清徐长青其中的细节后,迅速作下判断:
“这只化形狐妖约莫是限制级妖怪,而且镇妖司应当知晓...”
“镇妖司知晓?!”
徐长青的语调上升了不少,又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查到不该查的妖怪了?”
陆月儿蹙起眉尾,解释道:“没错,这狐妖怕是有地方级的实力了,我们接触不到也很正常。”
“至于这只妖怪该不该查,我觉得...总司,阿爹,先生他们应当明白。”
徐长青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确实如此,连我都能看出来其中的蹊跷,他们又怎会看不出来?”
今夜的事儿任谁都觉得不好受,白费了两首诗和千两银子,还被骑脸输出了一下...
可养了这么久的气在仙女山上都破了,倒也不必太在意这些。
“所以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行!”
陆月儿噘了噘红唇,咬牙切齿道:“本姑娘原来是有些打退堂鼓的,但,这妖怪竟然敢伤害你...还伤的这么重!”
“我没怎么受伤啊...”
“不用多说...”
徐长青哭笑不得,总算是体会到从灰坑探案后镇妖司的人对她的感觉了。
背后的结局令人暖心。
陆月儿仰了仰玉颈,沉吟了许久,突然讲道:“看起来,从这只限制级妖怪本身去突破的路子封死了。”
“不过,我倒是还有办法得到关于这狐媚子的消息。”
“什么办法?”
“关于妖怪的事情,自然要问妖怪啊~”
随后,陆月儿信誓旦旦的跟徐长青保证不会睡过头。
于是两人便约好了,明日一早在来凤门附近见面。
周迎春虽然不懂这些妖怪的分级,可得知千金阁的清月花魁是妖怪后,对这件事还是蛮震惊的。
毕竟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后半身。
这一震惊,就晚归家了不少时间。
二十有六的周迎春面对着父母,依然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徐长青则是与陆月儿各自回了家中,补上了充实的一觉。
只是,在明日碰面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足矣使他改变良多的事。
......
次日清晨,临安城下起了久违的雨。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的朝家赶去,小贩们同样收摊,街道上逐渐变得空旷起来。
一条空荡无人的巷子里,雨水不合常理的倒流翻转,迅速幻化成蟒蛇的模样,双目呈鸳鸯色,一只赤如绯红的桃花,另一只碧绿似水墨丹青。
“奇怪,总感觉有人盯着我,该不会是青伞女后遗症吧…”
在来凤门附近的徐长青,一脸困惑的摸了摸后脑勺,扫向街道的拐角处。
不知为何,总感觉那里有一股强烈的视线在盯着他。
徐长青的手臂开始不断颤抖,雨水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好不容易记起的纸伞上。
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同样打颤的还有小腿。
身体的本能趋势着他后退,可为时已晚。
雨水早已在徐长青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幕布,当他用手触碰后,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了妖怪!
嘶…
徐长青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用出天眼术。
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巨型水蛇窜到他面前,水流形成的信子将要卷起自己。
该死…没机会吗?
“体如鸿毛,身轻如燕,疾风听我号令!”
欻的一声,徐长青用出魅影闪至一旁,同时向无人开阔处疾步狂奔。
“三清在上,八卦术之艮卦,化土成墙!”
嘭!
扑面而来的寒意刺痛他泛着紫光的双眼,竖立在身前的石墙应声而破。
水蛇嘶吼不已,扭动着身躯,打碎巷子里的两侧墙壁。
旋即。
徐长青嘴里念出的金光咒,一层微弱的金光随之覆盖其身。
猛然间,水蛇速度奇快的窜了过来。
尽管有金光咒的保护,徐长青依然被蛇信子狠狠的抽飞在身后的一面红瓦墙上,手上的纸伞已然四分五裂。
一片一片的油纸散落在空中,骨架和伞柄则是碎了一地。
宽厚的脊背与墙面剧烈冲撞,致使墙体凹陷下去不少。
紧接着,这股冲击波由中心四散,震碎了一大片砖块。
他像是狂风巨浪里的一叶小舟,瞬间便被打翻。
徐长青呕出一大口乌黑之血,身体瘫倒在地上,却是自嘲道:“果然...天眼术也不能改变宛若天堑的实力差距。”
此妖行动的时间不过眨眼间,比起魅影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实力压制的他毫无办法。
雨水肆意的冲刷着乌黑发丝,顺着发根流向发尾,直至肩上,颈下,胸膛,乃至全身。
徐长青狼狈不堪的倒在墙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骂道:“该死的老天,为什么这妖怪刚好找到我头上来?”
可世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硬要寻一个答案的话,大抵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同为弱小的相互吸引罢了。
最后一刻,他闭上了双眼。
想到的是陆月儿的脸。
弱小如他,也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阻挠这妖怪去往陆月儿的方向。
当水蛇再一次来到徐长青的面前,张开雨水幻化的恶嘴即将吞噬他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剑吟!
剑光闪烁,伴随着桃木滚烫的温度,雨水顷刻间便被蒸发,滋滋作响。
“妖孽,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