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
听了陈蕾的话,邰小利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内心开启吐槽模式。
就这点破事也要报警?我陪你们玩还不够?调用一堆警力,找一个举着荧光棒,怪叫怪跳的女孩?干嘛呢?See you fly还要 proud you fly up high吗?可拉倒吧,自己找找的了,但他的吐槽没有用,女孩的母亲已经把手机掏出来了。
“等等,小蕾,你别急,我觉得直接去南都就行了,地点我知道,还在奥体中心,”夏清如说,“去南都的事,卷儿跟我们提了不少次,之所以这几天又不提了,是知道说了也白说,你肯定不同意,所以,她干脆就不提了,给我们来了个先斩后奏。”
邰小利暗暗吐出一口气,心里给这家爷们点了个赞,这个赞,既为男主人脑筋清楚而点,又为想到业主家的孩子是宝贝,他的孩子也是宝贝,一旦报警,今天铁定是要加班了,为这么个讨人嫌的丫头缺席儿子的百日宴,邰小利觉得不值。
夏清如很笃定能找到女儿。
“现在出发,算上城区内的通行时间,九点前肯定能到,你记得吧?上次我们带卷儿去看跨年演唱会,几万人的体育中心没一点信号,去了地铁站,才有信号的。我想好了,就在地铁站附近等她,先给她发个短信,她不至于一直不接电话。”
“你不要什么都往好处想,万一,她就是犯浑,看完表演,还想再跟她那些网友混上一夜,就是不理我们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活动一散场,整个广场乌泱泱的全是人,地铁站那么多出入口,你知道她进几号口?你怎么找她?我看还是报警吧,最好警察肯帮忙。”
“要不然,还是试着登陆孩子QQ吧,”邰小利也在给建议,他说,“只要确定孩子在南都,让孩子网友带个话,先把孩子劝住,您二位再去接,不就好了?”
争论时,汪荻和姜采采是沉默的。
当陈蕾说出报警两个字后,汪荻就离开了人群,客厅里的单人沙发,她记得陈蕾说过很贵的,贵?怎么还不舒服?椅子的后背又直又深,一点弧度没有,坐上去,身后无依无靠。
紧张让汪荻的无所适从,她控制不住血液涌上头,脸一定红了,被人看见得多怪啊……她想逃跑,满脑子都是,警察要来了,该怎么办……
“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女儿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关心她,余光里,察觉众人的关注,汪荻强作镇定地揉捏小腿,说:“没事,我就坐坐,走路走得脚疼。”
被女儿关心,多好的事,可汪荻却心慌意乱,一抬眼皮,更是吓了一跳,女儿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视线撞击的一霎,汪荻觉得自己被审视了。女儿的目光像热能射线,将她穿透,她蔽体的衣服随之烧成灰烬,整个人像秃鸡一样丑陋且醒目。
女儿为什么这样看她?她知道什么了?又在想什么?
汪荻慌乱地避开视线,三年多以前,她曾有过被警察上门盘问的经历,那一次交锋,用尽了汪荻毕生的好运与勇气,她绝不能再与警察面对面了,一个声音在身体里呐喊,一声高过一声。
逃,快逃!
可是,逃跑的理由呢?人不是有急中生智的本能吗?她却连借口都找不出来……
“妈,天黑了。”
女儿软软的声音又响起来,汪荻心里一紧,看向姜采采的眼神充满胆怯,她已经怕了,因为不知道女儿想要说什么。
“你不是说要去给谭奶奶送被子吗?去晚了,可以吗?”
汪荻愣住,好一会才意识到,女儿是在替她解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她感觉周身充满暖意,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感恩。
“哦!对……”
陈蕾先汪荻一步给出反应,医院里还有身体状况欠佳的母亲,母亲的身体就像纤细又紧绷的蚕丝,一点压力都受不得,可女儿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给她出难题,要不是有外人在,陈蕾大概不会忍住喷脏话的冲动。
此时,她忍住了,看向汪荻说:“妈那边,你帮我打个马虎眼,别让她担心。”
“我知道,你放心,我就说卷儿和朋友一块去南都了,你和老夏一起去南都接她,估计要挺晚才能回来,让她不要等你们,行吧?”
陈蕾把鼓囊囊但并不沉重的被子递给汪荻,动作有些迟缓,略微斟酌后,她说:“我回头跟小姨说吧,我妈只要不问,你就不提。”
汪荻已经失去了分辨出陈蕾对她不放心的能力,她只求尽快逃脱,迈出房门,又突然想起来,女儿还没吃晚饭,也不知道女儿饿不饿,回头望时,她发现采采没有送她,连目送也没有,女儿依偎在陈蕾身边,很乖巧,门框将两人套住,仿佛画框,这温馨的图景深深刺激了汪荻,许多年未曾泛滥的妒意汩汩涌出。
好多年了,她已经数不出来有多少年未曾与女儿如此亲昵。可是,不该嫉妒,她所求的不就是这样吗?将来,到了她不能再照顾女儿的时候,陈蕾能把给卷儿的爱分一半给采采,就足够了。
陈蕾家楼下,停了一辆车,白色的车身描绘蓝色线条,天色暗了,车窗内闪动的红光格外显眼,吓了汪荻一跳。
她的躯体在逃命,精神也是,因为太过紧绷,汪荻把做过车身美容的私家车看成了警车,意识到看错之后,她控制不住脚步,似乎有什么鬼东西推着她绕着车走了一圈,然后,在后窗那儿将她钉住。
只是一辆空车,车上装了监控,一盏小小的信号灯在频繁闪烁。
但在汪荻的感觉里,那车的后排座椅坐满了人,她也在,戴着手铐,脑袋低垂,臀下的不是皮座椅,而是涂了黑漆的船板,她坐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穿咖啡色松垮的POLO衫,潮湿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趴在脑门上,看不清脸孔,白而微黄的啤酒泡沫顺着湿发往面皮上走,像肥腻的蛆虫在蠕动。
她惊恐至极,闭了眼,拔腿疯逃。
挡得住视线,却挡不住人影在脑海中呈现,她看见了,男人的脑袋不可思议地扭转着,后脑勺上一个血窟窿,黑色的血块从血窟窿里一团一团地坠落。
好怕,脚都软了。
夜色还不够深,黑中泛着微微的蓝,她又听到幽灵的质问,你好狠的心啊,不是说喝药给我偿命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你害死我一个还不够,还想害死多少人,你等着,阎王爷就要来收你了……
每到这个时候,痛苦总是很真切。
有人审判,就有人行刑。
刀刃斜着压上皮肤,划一道2寸的口,然后刀被弃掉,换成手,手从伤口破入,穿透胸大肌,摸到她的心脏,锐利的指甲勾破大动脉,血液灌入腹腔。
无法忍耐的战栗与寒冷让汪荻松手丢下手提的包裹,她弯腰,下蹲,深呼吸的同时,喉咙滚出待宰羔羊凄切的呜咽。
多少个生不如死的日夜,烙在骨髓里的伤痛,永远不会愈合,人的记忆太玄妙,有虚有实,真真假假,让人清醒,又让人糊涂。
平静了一年半载,她终究还是又怕了。
谁都想好好活着,活着多好,她还有希望。
希望女儿考上好大学,希望女儿嫁得良人,希望自己能寿终正寝,希望有人会一直爱她。
可是,她是个罪人,行使了不被赋予的权利,命运怎么能放过她呢?奢望是永远不会与希望做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