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珅站在高墚之上，冷冽的风沙无孔不入的往铁盔里灌，让他越发清醒。

杜昌平的一番肺腑之言，让他对今后的价值取向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虽然他还没有“达则兼济天下”的忧国忧民担当，但是眼下统御的万余名屯戍军将士和屯民，他们是鲜活的生命，如今都当自己是主心骨，顶梁柱。

就冲这点，他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少爷，您回去歇一会儿吧，我来给你盯着。”

贺珅回头望去，说话的是当初在怡春院唯一活下来的家丁刘五四。

贺珅这次回奉元，匆匆回了一趟家，小莲、桃红、刘五四都争相请求跟随来金汤寨。他早已不是那个花花公子，考虑到边地艰辛，因此他只带了刘五四出来。

贺珅笑笑，说道：“五四，这里是军队，是战场，私下里才可以叫少爷。”

刘五四腰杆挺直，拱手道：“是，将军！”

贺珅嗯了一声，说道：“那你下去土墚边沿，检查一下哨兵有没有偷懒吧。”

刘五四道声遵命，抓住绳索摸索着下墚去了。

今晚天地漆黑一片，目不能视物，屯戍军前出侦查的哨兵都是顺着绳索摸进哨位的。

刘五四摸索着行了一阵，感觉已下至墚底，脚底下踢到的尽是些碎石黄沙。

他顺着绳子分叉往中间哨位摸去。行不多久，迎风吹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刘五四心中一震，猛吸一口气，加快速度向前跑去，没跑几步，竟撞上一根柱子。

柱子？此地何来的柱子？！

刘五四探手摸去，摸到一片温润的皮，耳边传来一声马匹低鸣，他顿感脑袋炸裂，狂吼一声：“鞑靼人！鞑靼人偷营啦！”

黑暗中，脱烈伯举手挥刀，朝刘五四的方位大力劈下。

“鞑靼勇士们，杀我弟兄的南蛮就在眼前，冲锋！”脱烈伯高声吆喝，率先打马向土墚冲去。

鞑靼骑兵打着忽哨，快逾闪电般冲上土墚，只见土墚之下忽明忽暗的篝火边，扎满密密匝匝的帐篷，南蛮士兵正慌张的四处乱窜。

脱烈伯大喜，喝道：“点火！”

其中一个鞑靼骑兵跳下马背，取出早已准备就绪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一路向前奔，将所有鞑靼骑兵手里的火把点燃。

鞑靼骑兵们高举火把，“嗬嗬”大叫着往坡下冲。

嘭！嘭！嘭！

土坡两侧突然闪起一排排火光，伴随着火光，肉眼可见密密麻麻的火龙集中向鞑靼骑兵射去。

顷刻之间，战马放声嘶鸣，纷纷栽倒，顺着土坡往下翻滚。马背上的骑兵惊惧万分，还没来得及取弓还击，就被火龙打的皮开肉绽。

脱烈伯冲在骑兵阵最前端，火光闪起的一瞬间，他便迅速伏低身形，贴在马背上继续冲锋。

他心中狂涛似海，眼神中冒出了炙热的火焰。

他一心只想冲进人群中，发泄淤积心底的滔天怒火。

脱烈伯手里的火把成了指引，密集的火龙追着火把窜来，他眼看就要冲至帐篷下，胯下战马却一个趔趄，将他抛向了空中，一条火龙恰好飞来，穿透了他的身体。

开弓没有回头箭，更多的鞑靼骑兵顺着土坡一波一波的全速向前冲，同时扔掉火把，取弓射向火光闪起处。

可是火光消失后，鞑靼骑兵周边又响起令人胆寒的爆炸声。

这种会爆炸的弓箭让鞑靼骑兵们吃了太多苦头了，以至于听到这种声音，骑兵士气迅速低至谷底。

冲锋持续了仅仅片刻时间，鞑靼骑兵完全乱了阵脚。前面倒下的鞑靼人和战马还没站稳，就被后面冲来的马匹撞飞，顿时人仰马翻，相互踩踏，马鸣人嚎。

贺珅站在土墚之上，清楚的观看了这场一边倒的冷热兵器对决。

山坡下，范离、邑天雄早已领着步兵冲进战场，与幸存的鞑靼骑兵厮杀成一片。鞑靼骑兵极为顽强，就算满身伤痕仍然拼命反抗。

贺珅大喝：“全军一起上，减少伤亡！”

说完，贺珅从高墚上一跃而下，冲进战场之中厮杀……

打扫战场时，共获鞑靼骑兵人头一百二十八颗，其中包括脱烈伯那颗满是刀疤的脑袋。

而屯戍军也有三人战死，十五人轻重伤，还不算派出去的哨兵，比之白天鞑靼骑兵掠阵时伤亡还要大。

看来屯戍军还要继续强化单兵作战能力，才能在日后多一分保命本领。

鞑靼骑兵所乘一百余战马绝大部分都已受伤。若是在后方还能抢救下来一部分，在这里只能狠心的宰了充为军粮了。

哨兵？

贺珅陡然想起，刘五四还在外未归呢！

“刘五四！”贺珅冲上高墚朝着漆黑的荒原不停呼喊，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丁在他心里已不只是普通的下人。

如果不是刘五四提前数分钟预警，屯戍军虽有准备，也是仓促应战，士气上必然处于弱势，这场伏击估计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将军，我在这儿呢！”

贺珅听到背后有人回应，循声望去，只见刘五四抱着几个箭壶满脸兴奋的站在身后。

贺珅刹那间感觉一股热流上涌，轻轻的拥抱了一下刘五四，转着圈瞅来瞅去：“伤着了没有？”

刘五四满面烟灰，笑得阳光灿烂：“回将军话，没伤着，我命硬着咧！”

“好小子，回去收拾战利品吧，回头给你记首功！”

一晚无事。

翌日清晨，强风散去，风沙掩盖了土墚之上的满地血痕，只是在高墚背后堆满了鞑靼人的尸首。

屯戍军稍微休整了个把时辰，将藏在壕沟里的粮食和大车拉了出来，继续北上。

屯戍军离开半个时辰后，荒漠深处出现了一队骑兵，领头的正是脱里麻思。

脱里麻思早已预感脱烈伯彻夜未归，必然凶多吉少，可是登上土墚，见了遍地横陈的无首尸体，禁不住老泪众横。

脱里麻思无后嗣，脱烈伯是他战死沙场的兄弟之子，十几年来视如己出，不想正当年时横尸荒野，一夜之间，已是天人永隔。

身边的头领火鲁奴忍不住一声悲啸：“大王，雄鹰已折翼，请不要悲伤，鞑靼勇士们会替他报仇！”

脱里麻思哭泣良久，终于抹去眼泪，喟然长叹道：“脱烈伯的尸首就交给野狼吧，让他的肉灵进入野狼的身体！长生天保佑，经过狼牙洗礼，他的灵魂依然是翱翔蓝天的鞑靼雄鹰！”

脱里麻思扭头面对数百鞑靼骑兵，眼神里已看不见任何悲伤，掩盖不住的怒火喷射而出：“鞑靼勇士们，我们的领地被侵犯，我们的兄弟被杀戮，我们至高无上的灵魂被亵渎！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个南蛮贺珅！取下贺珅头颅的勇士，将取代我，成为新的鞑靼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