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照片位于整个摄影展览最后的位置,其实是庄则强左右为难后的结果。
李教授在电话里特意请他采用这几张照片,她认为无论是从艺术价值还是人文价值,这几张照片都很重要,所以她希望能把这几张照片放在一个最突出的地方。
但庄则强在看完这几张照片后,只是觉得画幅很大,细节很多,肖像令人感觉到平静,并未觉得有其他更好的地方。
比起其他拍摄了环境、耕作、现状的照片,这几张照片完全没有讲述什么,不卖惨也不谄媚,乍一看,根本看不明白。
所以他思来想去,直接将其放在了最后。
可正是这个最后,恰巧成了这几张照片被关注到的因素。
“这几张有什么说法?”其中一位私下里经常摄影,国字脸的领导感觉照片很奇特,完全和市场上那些主流的摄影不同,这几张没有过多的摄影师的参与,反而完全凸显被摄者的样貌和表情。
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寸照,但又不同,因为尺寸。
48寸的照片,摆放位置正好在上半身,走近了,就像是面对一面镜子。
不过虽然庄则强并不能参透这几张照片的用意,但此时他至少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所以他在心里删除了大量本已酝酿好的话语,干脆只介绍照片。
“这是华南传媒学院,李海韵教授的学生,拍摄的作品。”他语气感慨道:“之所以与其他照片的尺寸不一样,是因为它采用了胶卷摄影。”
“胶卷,我知道。”一位戴着眼镜的领导说道:“小时候我就喜欢去照相馆玩,那时候都是用胶卷拍,相机都是稀罕玩意。”
“是啊,我当时还挺想买台相机的,不过我妈说太贵了,买不起。”几位领导和企业家小声聊起天。氛围随之轻松不少。
庄则强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画面中的这几个人都是窑村的村民。”
“我看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比前面那些好很多,是为什么?”那位中年女领导一眼就看出了不同的地方。
庄则强有些语塞,窑村在所有贫困村里属于中下游,完全没有更好,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它展现的方向和前面的照片不同。”
“差不多,但其实是主题不同。”那位国字脸领导仔细看着第三张作品道:“你们看这张照片,这个中年男人他的衣袖是空的,明显缺了一条胳膊,但我们并没有觉得他很惨,你们说是为什么?”
站得最近的企业家立刻回答。
“因为他的表情比较淡定,而且眼神也很平静。”
“没错。”国字脸领导眼神盯着照片,嘴里说道:“他很平静,尤其是我们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那种平静是发自心里的。我想摄影师突出的主题,就是表达这种平静,所以这几张照片才显得格外特别。”
这时,一个女企业家突然提了个问题:“怎么没看到年轻人?”
这五张照片有老年人,有中年人,有小孩,却唯独缺了年轻人。
庄则强听着这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苦笑一声:“因为窑村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没人愿意留在村子里。”
留在村里的,要么是精神问题,要么是李阿平这种残疾人士。他在心里想了几句,却并没有说出来。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们知道,这又是一个贫困村,并没有比其他的好到哪里去。
但不知为何,他们看着这几张照片,却感觉到了某种无声的力量。
“对视的平等。”某位年龄最大,头发已经全白的领导念出了照片的名字,点点头:“名字起的好。”
他抬头看向其他人道:“天救不如人自救,窑村虽然穷,虽然没有跟上发展。但你看他们的眼神,坚定,且带着希望。这和咱们改革发展时面对的眼神,是一致的。所以咱们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职责,不能辜负百姓对党和政府的信任。”
“您说的是。”这番话听得众人纷纷点头。
“你们市里的建设,我们也都看到了,很好。但接下来呢,你们要主动挑起担子,勇敢走出下一步。党和政府会看着的,人民群众也会看着的。”老领导继续语重心长道:“同时你们市里要做好引导的责任,留守儿童和年轻人流失,这两个问题你们要仔细斟酌,不能马虎。”
“是,您放心。”市里领导立刻承诺下来。
而庄则强心里突然打开了一扇天窗,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没想到柳暗花明,他竟然靠着这几张照片得到了领导的承诺。
说到底,让省里直接管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本意就是通过省里领导说几句话,让市里重视起来。
现在完美达成目的的他,觉得心里立刻轻松起来,虽然长征路漫漫,但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他转头和藩文以对视,藩文以也高兴的呲着牙。
当晚,陈平生接到了李教授的电话。
“平生,小庄给我打电话,说要感谢你的照片呢。”李教授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是吗?窑村的事情解决了?”陈平生也一直心系李阿平他们。
“没,不过市里已经开始重视窑村的问题了,所以咱们应该很快就会看到一个新的窑村。”
“那真是太好了。”陈平生忽然想起了李茂,那个想拍遍贫困村的小男孩。
“对了,明天展览就对外开放了。”李教授提醒道。
“老师您明天去吗?”
“去,我明天早上就去。”
“那我直接去找您,一起去可以吗?”
“好啊,正好来我这吃早饭。”李教授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不再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学生了。
陈平生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答应了下来。
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的陈平生忽然又收到了王一凡发来的消息。
“陈哥,你明天要来看展吗?”
“去。”
“好,到时候见!”王一凡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后就完事了。
搞得陈平生有些奇怪,总感觉这家伙莫名其妙的殷勤肯定不是好事。
但他并未在意,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眼前的桌子上。
上面摆放着白纸和铅笔,纸上已经画满了不同的画,粗略的看,好像是某种动物的形态。
这是陈平生在回忆曾经看过的一本,来自于世界级摄影师拍摄,被评选为最佳摄影集的作品后,所描绘的拍摄大纲,也是他准备拍摄用来参赛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