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大会后,十里大队的乡亲们过上了最忙碌的农闲时光。
其一自然是忙着盖小学。
李大和在大队部和晒谷场中间划出来了一块地,计划要盖八间房:五间教室、两间老师办公室,还有一间老师宿舍。
这地方也是他和赵会计俩人琢磨了半宿挑出来的。并非是最平整容易盖房的,却是来往人最多的。
这么一来,也不怕有啥坏人跑到学校里来抢孩子了。
尽管他们也觉得那些猴崽子倒搭钱白送都没人要。
划了地,村里盖房的老把式就带着壮小伙们开始热热闹闹的盖房了,李二叔也开始做桌椅板凳,他家那院木屑纷飞,成天成宿的刨木头钉钉子。
大队里的第二件大事主要是婶子们干的。
她们在很努力的编有关苗红旗的“瞎话”,竭尽所能营造出十里大队四年前就有一个苗红旗知青的氛围,甚至还编出来了几件苗红旗干的事。
然后每天念叨、互相提醒。
虽然大家都觉得苗家那个老泼妇不会再来了,可他们还是见天儿琢磨,拔草的时候琢磨、浇地的时候琢磨、捉虫的时候还在琢磨。
甚至就连坟地都给盖好了,还有個碑。
乡亲们在忙,知青们最近也不清闲。
苗红旗的身体好些了,每天去照顾她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一个。女知青这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满勤过了。
可她们的工分却没落下过。
男知青把不在的人的活儿瓜分着干了。
这事没人牵头,只是孙光辉默不作声的在苗红旗的任务地里拔了一把草。
然后,其他人就来了。
知青点里的爷们儿的确都是木头,干了三天活,最后才在王淑梅的提醒下,想起来应该向小队长汇报……
小队长和记分员仔细检查过前几天的任务地,把工分给苗红旗和缺勤的女知青补上了。
他们这事儿干的让婶子们刮目相看,以前,婶子们都说他们几个是闷葫芦,现在——
“看,那七个木头疙瘩来了。”
木头七兄弟还是起到了一些带头作用的,村里的小伙没事儿了也会来帮帮忙,就连赵壮实都被关舅爷骂着、赶着,每天过来干两垄地的活儿。
夏至这天,下雨了。这让乡亲们都松了口气,夏至落雨不缺水,靠天吃饭的农民们的心不慌了。
“禾子,明儿去采蘑菇呗?”
炕桌旁,温岚从数学题里抬起头,生无可恋的看着雨幕问。
告诉他们——
“公社那也没有恁多老师,就派下来了一个校长。主要还要靠你们知青担起担子,一共要招六个民办老师,学校盖完了你们考试,分高的上。”
民办老师的待遇不比公办老师,一个月五块钱补助,但可以记工分,每天十工分!
其实在这个时代,农村教育基本都是民办教师撑起来的,而民办教师的队伍里,知青占了五成以上。
知青点众人最近疯狂看书,就连卫生所里的铁锤同志都被林念禾塞了一套课本。
为了工分和补助,内卷大赛正式拉开帷幕。
林念禾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语录,状似随意的翻看着,其实大脑在高速运转,疯狂背诵。
她也是集体复习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学习上最大的问题——
伟人语录,她只知道耳熟能详的那几句。
而其他人几乎都倒背如流。
这可是大事儿,林念禾只能抓紧时间尽快背诵。
偏偏她又不敢承认自己不会背,只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毕竟在这个年代,不知道语录的才是异类。
林念禾背完了一段,这才回答了温岚的话:“不去,看书。”
“哎?”温岚已经学得脑袋都快炸了,“别啊,好不容易下雨,明天山上蘑菇一定很多,咱们去弄点儿回来,改善改善伙食么。”
她说着话,一巴掌拍在王淑梅的大腿上:“梅子,你说是不?”
王淑梅一激灵,手里的铅笔掉在炕上,笔尖儿断了。
她捡起铅笔,心疼的看着短了一截的笔尖,回头恶狠狠的瞪温岚。
温岚一手托腮看着雨,完全没觉察到王淑梅的哀怨。
岚姐眼中,不是招呼到她眼前的拳头都不能算作是威胁。
林念禾默背完一段语录,放下书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
远处的青山蒙了层纱,朦胧的不真切,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锁住了乡村。
她端着搪瓷缸喝水,站在那儿许久未动。
王淑梅被打断了思路,随口问她:“念禾,想什么呢?”
“我在想……以后有多少孩子能走出大山。”
林念禾正晃神着,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温岚瞥了她一眼:“走?为啥出去啊?还得开介绍信,多麻烦啊!”
那眼神在说:瓜女子。
“咳咳咳……”
林念禾被呛到了。
她朝温岚翻了个大白眼,回到椅子上坐下了。
“哎哎,说正经的呢,”温岚又问,“明儿去采蘑菇呗?”
林念禾:“不去!”
王淑梅:“不去!”
温岚咂舌:“你俩这咋……”
林念禾放下书,朝温岚扬起个笑脸:“岚姐,数学题做怎么样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当老师的话,两个月的补贴就够你过年回家了……”
岚姐被激励到了,岚姐不想去采蘑菇了。
岚姐再次投身到数学的海洋中,世界都清净了。
世界安静了十分钟,李婶来了。
她本来是要直接去后院的,可路过前院时,隔着窗子就看到了林念禾。
她便直接进门来,笑着说:“哎呦,你们几个丫头看书呢,我来得不巧。”
“没事儿,”林念禾起身给李婶让座,“婶子您坐。”
她说着就要给李婶倒水。
李婶拦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啥,林丫头,我来是有事求你。”
“李婶,”林念禾皱眉,不满的说,“咱们都这么熟了,什么大事儿呀还值得您一句求?您说,能办的我一定办。”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听着就舒心。
李婶笑得眯起了眼睛:“行,那婶子也不跟你客气——你小山哥不是快成亲了么,我这实在差点儿布票挪不上,你看看,你这有富余的不?能先借婶子五尺不?”
李婶紧赶着又补充一句:“等过年杀猪分了票,我准还给你。”
林念禾听借得不多,便应了下来:“好嘞,李婶您坐会儿,我去拿。”
她说着话站起身,一时没注意,袖子刮在了桌边的钉子上。
“刺啦”一声,干净的白衬衫上,多了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