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禾站在黑板前,不自觉的开始思考东北话到底算不算普通话。
她想了又想,最终只确定了一件事——
老师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首先,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不然根本不足以坦然面对学生提问。其次,要有镇得住场子的实力,否则教室就会变成菜市场。
小林老师看着议论纷纷的婶子们,绷起小脸儿、气沉丹田……敲了敲黑板。
黑板是用一块木板做的,或许是因为以后还要搬到教室去,他们便只用一张凳子把它托起搭靠在墙边,并未用钉子固定。
突然被敲,黑板吓了一跳,差点儿翻下来拍扁林念禾的头。
“嚯!慢点儿慢点儿,可别砸着你!”
敲黑板的声音没多大,倒是李婶的惊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林念禾扯扯嘴角,朝李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趁着婶子们都在看自己,她赶紧说:“大家觉得自己说的是普通话也正常,因为普通话就是以京城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官话为基础方言的,与大家的口音有些类似。”
这段解释还算明白,婶子们听懂了,但随之引起了另一个疑问——
那他们还用学那啥普通话吗?
林念禾是不会再给他们继续再这個问题上讨论的空间了,她直接说:“不过东北话和普通话在口音和用词上还是有差别的,我今天与婶子们说这些,是因为在我们的小学开课后,语文教学会用普通话教,到时候还要请婶子们配合呀。”
以前,婶子们根本不知道普通话的重要,或者说,她们连普通话是啥都不知道。
但如今,婶子们已经不是以前的婶子们了,她们是经历过被温岚孤立过的婶子们。
“哦哦……那是这个理儿,是得好好学。”
“要不然以后出去了都不知道别人说的是啥。”
“哎?就那帮小崽子,他们能上哪去啊?”
婶子们又有了新问题,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她们想不通啊,让孩子学这普通话到底有啥用?
反正他们以后也就会留在这片黑土地上,种地、成亲、生娃……会不会说普通话又能咋?
林念禾倒不会觉得她们无知,事态如此,祖辈如此,她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让他们去畅想那些从未触碰过的未来太不现实。
她微微一笑,用婶子们目前最在意的事情给他们画饼:
“话不是这样说的呀,咱们大队现在是文化先进大队,都说过段时间会有别的大队的同志来我们这儿学习,那以后万一需要咱们大队的孩子去别的大队分享见闻和经验呢?万一他们中也有人能去工农兵大学呢?”
“这都是走出去的机会嘛。”
婶子们的眼睛越来越亮。
没谁会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差劲,她们不自觉的开始幻想:自己家的小兔崽子代表大队去别地儿演讲,就像大队长开大会似的……然后被工农兵大学的领导看中去上学……然后留在城里当工人……
林念禾耗时十八分钟,初步激发了十里大队的妇女同志们脑补想象的潜力。
她留了十几秒的时间给婶子们想象,然后说:“不如,今天我就教大家写孩子们的名字吧?”
因为上过小学的就不需要扫盲,所以在场的最小的也是二十来岁的已婚的小媳妇——托王红的福,没成亲的姑娘都被她踹进了小学。
这些母亲们,她们最初到这里来的目的或许只是怕自己不识字给大队抹黑,但现在,听说要学习怎么写自家孩子的名儿,她们的学习热情顿时高涨。
“婶子们别争,咱们从孩子年龄从小到大开始学。”
“不过孩子们的名字也都是生字,大家都要会写的啊。”
林念禾开始在黑板上写字,这年头的名字重复率很高,倒是好教。
而林念禾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些娃娃的名字是从小到大排序的,倒是方便了婶子们记生字的读音和字形……毕竟都是一个大队的,谁家的娃叫什么,她们熟得很。
这倒是个意外惊喜了。
两个小时,林念禾记下了全村三十六个十岁以下的孩子的名字。
三十六……
再想想隔壁的一百零八……
小林老师的心情很复杂。
这是巧合吧?
应该是的。
吴校长上完自己那边的课来了这儿,她一直有些担心,怕林念禾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教,也怕她讲的别人听不懂。
她悄声去到门边,侧耳细听。
“就快要下课了,咱们再学最后一个名字……李荷花。这三个字大家刚刚学过两个了,哪位婶子记得?”
“我记得!李子的李,和李大宝的姓一样。”
“花也知道,赵花花的花,小花小草的花。”
“对,所以荷花的名字里就只有一个生字了呢,草字头,下边是一个何字,这个‘何’刚刚咱们也学过的,何爱国的‘何’。”
“还真是啊……”
“不过林知青,荷花到底长啥样的嘞?没见过啊。”
“李家嫂子,你见过荷花不?”
“啊?我也没见过啊……这是荷花奶给起的名儿。”李婶有些无措。
林念禾适时说道:“今天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先下课。婶子们今天回去都好好记一下生字,明天上课前我们听写一下。”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我有一副荷花的画,明天带来给大家看看,然后这幅画奖励给全写对的婶子。”
人嘛,总是需要些激励的。
婶子们一听奖励,不自觉的就有了争抢荣誉的心。
“黑板别擦啊,我再对对……”
“哎对,林丫头你帮我瞅瞅,我这没记错吧?”
小林老师人生中上的第一堂课,由于学生太过热情,拖堂半小时。
等到最后一个婶子离开,林念禾这才后知后觉的揉了揉肚子。
饿了。
吴校长笑着进来,看着她笑说:“效果挺不错的啊。”
“哎,差点儿出差错。”
林念禾拍去手上的粉笔灰,与吴校长一起往回走。
她与吴校长说了一下婶子们提的问题,顺带还说了教学生普通话的事儿。
吴校长欣然接受,还对她的教学方法深表赞同。
“以前扫盲班办了很多次,倒是没有人从孩子们的名字入手,的确,这倒是很容易让母亲们提起兴趣……回头我去公社的时候要建议一下,对了念禾,你还有没有类似的想法?”
林念禾:“我说我当时只是不想被抢走话语权才想出来的办法……您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