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孙定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结结巴巴说道:
“公子...贤郎必不会如此...”
“当然不会如此,我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话而已。”
羊珏哈哈大笑,扬了扬已被汗水浸透的双袖说道:
“今日天热失礼,望诸位勿怪。既如此,珏就不送了。诸位,请吧。”
孙定脸上的紧绷神色终于放松些许,心中却是对其更有怨念,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当即与其余几人行礼就要退出去的时候,羊珏突然喊住了杜升:
“杜长史,这些乡兵平日晚上,都是歇在这营中么?”
“倒不是。营中缺少帐篷,校场外的民居却是因郡人出逃,空余甚多,晚上他们自去寻地方睡觉。”
杜升再次回过头来回答道。
羊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等几人离去之后,又转头对身边贾活说道:
“传我命令,今日所有人都必须歇在营中!平山,晚上辛苦一些,率骑兵巡夜,遇见出去的不必理会,但不许放入任何一人!”
贾活点头称是,表示知晓。
“营中的帐篷,能凑出来多少就凑出来多少,给那些女子歇息,今晚同样歇在营中,有想出去的任其离去,却是不许再回来。”
羊珏又看向羊占武说道:“之前的那个林秀,是否还在营中?”
“阿郎放心!”
羊占武咧嘴一笑:
“一路上都使人盯着,他想死都没门,自然也回到了营中。阿郎,别看他这次为咱们领了路,但这小子最开始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还有那些乡兵中势必还有其他心怀不轨之人,要当心有人从中作乱!”
羊珏点了点头,又笑道:“我们六百骑,人人带甲,他们却连把兵杖都无,难不成还怕了他们么?”
说着又沉思了一下:“这倒也是个问题。今天下午好生歇息,明天我再找那杜升问问这城里还有没有打做兵器的匠人,就这么赤手空拳可不成。”
羊占武同样重重点头。
有兵士进入帐中盛来饭食,却都是粟粥、粗饼之类,放在平时行军打仗时也算吃得不错了,
可如今坐在帐中的毕竟是曾经晋廷一等一的士家大族羊氏嫡系,这种东西摆在面前岂止是难以入眼,说是在侮辱羊珏身份都不为过。
别说是羊氏,换成其他高门公子看见这种饭食怕是直接眉头一皱扔出去喂狗,还要拔出剑来杀了那轻视自己的厨子。
但羊珏却是招呼一声众人后,便一手拿饼一手喝粥吃得香甜,哪有半点士族子弟的模样。
何谦跟进帐中也在末案找了位置坐下,自然将羊珏的所有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此刻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感慨。
随后低下头去,也是一阵狼吞虎咽,开始享受这一直以来不多的饱腹机会。
...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他难道不是我的侄儿?!”
林恭从营中出来后几乎没敢停留,回到自家坞堡让人紧闭了坞门之后方才觉得安全许多,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可刚回到家里,自家族叔就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连带着叔嫂也跟在一边,说着说着就哭个不止。
林恭原本对林秀莫名其妙的混帐话也是怒火攻心,但毕竟两位都是长辈,自己没有办法也只能好生相劝。
谁知道叔嫂一直哭个不停,终于把林恭给惹怒了,没好气地说道:
“我岂不是付出了两名美妾?若无此事我又何必进城趟这趟浑水!
这下别的先不提,那林秀如今惹出这等混账事,你让我林家以后如何在这郡中自处?你尚可在此对我啼哭,而我林家今日受的委屈我上哪哭去!”
叔嫂闻言唯唯诺诺,只好止住哭声,那族叔也长叹了一声,苦笑道:
“泰山羊氏子英武之名,我倒也有过几分听说,可没想到此子年纪轻轻,竟然狠辣果决至此,直接斩了唐茂竹!我兖州出了这么一位人物,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林恭紧抿着嘴唇不语,闻言后先是一怔,继而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天孙定来找自己时说过的话。
弃了兖州,一同投往徐州。
只是那时候唐能尚在,一千五百余乡兵也尽在掌握。只要鲁郡百姓随同自己等人一同投了王师,那便是功劳一件,即便不求封赏,也至少能在如今投奔者日以千计的褚裒身边站住了脚。
现在唐能一死,鲁郡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是群龙无首,赖以维系百姓民心的一千余乡兵如今吃了两顿饱饭,怕不是已经对那羊氏子死心塌地了。
手中没了筹码,自己又是低品士族的寒门出身,到了彭城哪里还会有自己的立身之地?还不如就此躲在坞堡之内!
可这样一来,以前做的所有心血不仅白费,说不得那羊氏子还要找机会对自己下手。
看他对唐氏的狠辣模样,如今为了安抚乡兵又是一日两餐,到时候粮食用尽,岂不是还要对自己开刀?
还有这林秀做的混账事。
就算林氏今日逃过一劫,将来又有何面目存于乡里?
一时间,林恭心乱如麻。
族叔夫妻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林家此刻遇见了大麻烦,便也不敢再多声。
只是就在两人起身准备离去时,门外的丫鬟突然闯进屋里,慌张叫道:
“主公,城中羊氏来了,就在堡外等候!”
林恭脸色大变,猛地起身,甚至连声音中都带着一丝歇斯里底的尖锐,惶然问道:
“来了多少人?!”
“只...只有三人...”
“三人?!”
林恭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丫鬟双肩,眼神瞪大若有血丝,声如低吼:
“你可看清楚了?只有三人?!”
丫鬟也被吓了一跳,颤声说道:
“是...只有三人,其中一人自称是羊氏嫡系子...还说事发仓促,就不投帖了,让家主速速出去迎接...”
“快!快打开大门!”
那丫鬟话没说完,便看见自家家主火急火燎地朝着外边跑去,一边跑口中还一边呼喊,似是要家里摆出能摆出的所有仪仗礼器,平日里的养气功夫早已荡然无存。
来者正是羊珏。
此刻的他正骑在马上,貌若悠闲地打量着林氏外围夯土堆成的高大坞堡外墙,突然听到一阵杂乱之声传来。
随后坞堡大门洞开,林恭竟带着全家老小一同出门相迎,朝着骑在马上的羊珏低头便拜:
“羊氏屈尊贱地,林氏上下俱有荣焉!林氏家主林恭斗胆请郎君下马,容林氏奉茶以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