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遭报应了...我们屠杀汉人...遭报应了...”
几天之后,彭城外的李农骑兵中军大帐,一群将领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黑炭、血肉绽裂的蓬头垢面男子,面面相觑。
五千骑兵刚到鲁郡城外就被天雷劈了个精光,这种鬼话谁会相信。
可那个浑身赤裸的男子却不管不顾,呆呆坐在地上,目光涣散,不断重复地自言自语:
“我们遭报应了...天神怒了...漫天都是雷电...
人死了,马死了,郎将死了...我...我也死了...嘿嘿,我死了,嘿嘿哈哈哈,我也死了...”
“哪来的疯子?!”
奋武将军骆敬皱了皱眉:“这种人也能进司空的中军帐吗?还不拉出去,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咳。”
折冲将军单坦轻咳了一声,出声说道:
“倒也不是外人...这是前锋游骑郎将付忠的参军,名叫葛雍,那日出发前大家都见过的,也有人指认过,确实是他。”
葛雍?
众人转过目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还是只看出一副疯癫模样,哪是当初乞活军中走出的铮铮男儿?
坐在主座上的李农站起身来,身躯高大,目光锐利。
他缓缓走到葛雍面前蹲下,直视他的双眼,沉声说道:
“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败的?”
“怎么败的...谁败了...啊,是我们,对,我们败了,我们败了!”
葛雍喃喃自语片刻,突然抬起头来,一脸疯癫模样抓住了李农的肩膀,朝着他大声喊道:
“快跑!快跑!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大胆!”
骆敬拍案而起:“把他拖下去!”
两名亲兵立刻冲上来将葛雍按住拉了下去,但下一秒葛雍竟猛地挣脱而出,迅速朝帐外跑去,一边跑一边癫狂大喊:
“打雷了!下雨了!回家看老婆孩子喽!”
竟直接跑出了辕门外。
骆敬气得腮帮子都在发抖,朝着帐外大喊了一声:“去,把他杀了!”
“算了,由他去吧。”
李农缓缓起身,拍了拍刚刚被葛雍抓过的衣服,面无表情地问道:“除了他,难道鲁郡那边就没有活着回来的人了吗?”
“倒是有的。”
单坦有些尴尬地说道:“但具体战果,却与这疯子说的大差不差,说本来我军都已经占尽了上风,谁知那羊氏子羊珏突然开始做法呼风唤雨,然后就降来一片闪电将中军劈了个灰飞烟灭,余者四处溃逃,他们也就败了...”
“胡说八道!”
骆敬不悦道:“这世上焉有能呼风唤雨之人?当年黄巾之乱也是被传得玄乎的很,最后不也是蛊惑人心之辈?”
单坦低下头去没有再出声。
李农坐回主位上坐下,目光幽远看向帐外,缓缓说道:
“兖州羊兴、夏侯盛,各领百姓十数万,声势浩大。鲁郡那边,不管真假,传出去必然引得三州百姓兴奋躁动,你我在河南的处境便更加艰难...诸位说说,当下我们该如何?”
“十数万又如何,怕他作甚,直接上去斩了那羊兴、夏侯盛!”
骆敬眼中凶光毕露:“不过是几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罢了,猪羊一般!只要二人一死,便任由我等宰割了!”
座中众人纷纷点头。
几十万百姓不说战斗力几何,但声势确实浩大,导致他们这一万多骑兵甚至不敢进城,生怕被突然举义的百姓围在城中逃都没地方逃,只能在城外扎营。
如今彭城已失、晋军已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三州,百姓抗赵之心却依旧没有减退,靠的便是这数十万声势浩大的队伍。
而羊兴、夏侯盛二人在得知晋军退去的消息后,只做了短暂停留,执意率众南下,看样子竟是要跟李农等人硬碰硬。
但他们人数虽多,既无武器也无粮草,流民又难以指挥,说不得骑兵一冲之下便立刻兵败如山倒。
他们哪来的决心与勇气要与这精锐上万骑兵硬刚?
李农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只是听着帐中诸将士热火朝天地说了一通,突然转头看向单坦:
“单折冲,你说。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场中很快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单坦。
单坦一愣,倒是没想到李农会直接问自己,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以末将之见,当立刻提兵去攻鲁郡!”
“荒唐!”
骆敬大声叫道:
“几十万敌人就在眼前,不去迎战主力反要去什么鲁郡?那鲁郡城里能凑出一万人吗?单将军,莫非是你觉得付忠那蠢货在城下吃了败仗,想为他找回场子吧?”
“某只说自己觉得正确的!”
单坦淡淡说道:“羊兴夏侯盛不过无根之浮萍,根本不需要讨伐,只据守月余,粮草匮乏之下他们自会崩溃。
但鲁郡不一样。有了那羊珏呼风唤雨之说蛊惑人心,必引得周围百姓争相投奔,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酿成又一个黄巾之乱!因此无论是如今平叛三州,还是日后河南安定,鲁郡羊珏必是心腹之患,当早除之!”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李农认真说道:
“何况,我听说那羊珏是羊兴独子,他这一脉固守北地不肯南迁,无论是当初本房旁脉还是他房嫡系,现在都只剩羊珏一人了。
以我之见,羊兴率众决死而来,必是为了保全独子,不愿我们前往鲁郡。我们兵力有限,没必要跟他们死磕!”
“不错!”
李农点了点头:“单折冲所言极是。我所虑者,非是北地流民,而是羊珏呼风唤雨之说实在太过蛊惑人心,此子必除!
只要羊珏一死,流言不攻自破,三州百姓从此便再不敢起事造反,而泰山羊氏也将不足为虑,更何惧他麾下流民百姓,不过待宰猪羊尔!”
但还有一個原因,李农没有说。
单从时间上他也已经拖不起了。
作为石闵的铁杆盟友,他清楚知道在石闵此刻北上迎战石冲时邺都内正发生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就连被羯赵大力招抚的汉人百姓都开始与匈奴羯部各自私下互斗残杀不止,朝堂上的权力争斗更不必多说。
他必须尽快赶回邺都,以防止中枢生变。
天神之说实在难以对付,这点从当初黄巾之乱瞬间啸聚数州便能看出来其蛊惑力道之大,虽然归根结底是平民百姓对于大汉王朝及士家豪族的不满,但他羯赵一国就对百姓们好到哪里去了?
鲁郡是必然要去的,不过是早去晚去的问题。
如今既然求快,那不如立刻放弃这正南下的数十万流民,直接往鲁郡去。
虽然这样风险很大,但李农对自己麾下的这支翘勇善战的军队同样充满信心。
只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羊珏击溃,他们便没有被北地军民包围的危险!
“传令!各将整顿军马,半个时辰之后立刻拔营,先往鲁郡斩了羊珏,回师途中再顺道收拾了这群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