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攻城战中守城的一方具有很大的优势,但赵军一开始的换命打法以及乞活军的骁勇善战还是给羊珏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城墙更是几乎一度失守。
不过好在城中不管是乡兵还是流民都做好了艰难抗战的准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重新掌控了局势。
加上其他三面城墙只是流民佯攻,所有的压力都只在羊珏这南门城墙上,倒不用担心其他城墙会失守。
傍晚,羊珏巡查城防,但见尸体遍地、遍地鲜血,仿佛地狱景象。
受了轻伤的默默自我包扎解决,受重伤的便直接抬往伤兵坊。
刚被羊珏收入府中的三百少年刚刚在城中钻完巷弄,便要忍着心中恐惧帮助伤兵包扎伤口,并按照羊珏的要求不断烧起热水,或用来帮助他们擦拭身体、煮熟包扎用布,或供给伤兵饮用。
“早就在北地听过乞活军之名,今日之见果然名不虚传,不仅骑军之利难以阻挡,攀城攻坚竟也如此让人心惊!”
羊兆跟在他身边,感叹说道:“阿郎,非是我长他人志气,可若对手是这样的军队,我们举全城之力恐怕也守不了几天!
也幸好家主他们马上就到,否则今天说什么也要让人将你带出城去!”
羊珏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此处只有我们两人,但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羊兆颔首称是:“这个我晓得。”
历史上的乞活流民在从事农业生产以求生存的同时仍保留了武装组织,身上其实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丝府兵制的前身,在与胡人的长期残酷斗争中又磨练出了顽强的战斗力,以骁勇善战、组织严密、持续时间长久著称。
前期尚未事胡之前更是与胡人进行了极为艰苦悲壮的武装斗争,数次驰援洛阳,逼退刘聪、石勒。
只可惜,晋廷愚昧,竟放任这等雄师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入了敌手为贼所用。
晋廷的灭亡,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
若这支军队能为自己所用该多好。
羊珏仰天叹了口气。
他不是军事爱好者,也不懂什么练兵之法,在羊氏的时候顶多用从电视、网上看来的锻体之术为麾下部曲培养体能、约束纪律,可即便这样也使得羊氏部曲雄壮一时,在出坞荡寇时也有过数十骑破千的辉煌战绩。
那时羊珏还颇有些自得。
今日见了乞活军,才发现两者差距竟如此之大。只是这也并非是自己无能,而是对方实在太能打了,毕竟是这些年来一步一个脚印从血与火中走出来的。
“我有种预感,明日恐怕是要决定胜负的一战了。”
羊珏喃喃道:“城外这支军队勇则勇矣,但我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
羊兆疑惑道:“哪里不对?”
“明明已经有了许多坞主投了羯赵,但流民过后为何不是这些人的乡兵,反而是这等骁勇之士?若先将流民消耗城上守备力量,然后以乡兵消耗储备劲卒,再以这等悍勇之士一鼓而下岂不是更好?”
羊珏皱了皱眉头:“李农为何要对这三州之地的坞主这么好,宁愿拿精锐上城去拼也不愿动用这些人的私兵?”
羊兆一时无语,只是跟着羊珏在暮色笼罩的城中缓缓踱步。
而此刻的城外赵军营寨,单坦从中军大帐回来后便跌坐在地,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为何...这是为何...放着流民乡兵不用,偏要咱们上城去拼...”
刚刚中军帐中,李农倒是没有怪罪他尚未破城之功,只是勉励中带着一丝强硬,要求他明日必须破城。
单坦也不是没有提过请司空提供帮助,言外之意更是想让如今聚在城下的诸多坞主一同出兵,消耗城中守备力量。
但依然被拒绝了。
甚至单坦还能记得那些人望向自己的嘲讽眼神,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周围不少人默默围了上来,只静悄悄站着不说话。
单坦抬头看了一眼,不悦道:
“都站在这干什么,嫌晚上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去给老子攀城!卜苍!你他妈死哪去了?!刚给了你一个骑都尉,连手下的人都管不住...”
“卜都尉死在城上了。”
人群中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我亲眼见着他被一个壮硕汉子拿刀捅了胸膛。若不是正好鸣金,我现在也见不着将军了。”
“狗屁将军!”
单坦骂道,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又问:“老祁呢?”
“也死了。”
另一边说道:“被人从城上扔了下来,脖子都断了还没咽气...身后有人看着,抬不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单坦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腹中又好像有一团火,却被自己生生压了下去。
“将军。”
又有人问道:“这城外有流民,有那些大户的乡兵,为什么要咱们去攻城啊?咱也不是怕死,但现在正是要往上填人命的时候,司空难道就这么不在乎,硬是让咱们下了马也要去攀城吗?”
单坦动了动嘴唇,有些苍白地辩解了一句:“咱们向来骁勇,司空又急着回邺都...”
“我看未必吧!”
有人气冲冲地高声说道:
“我可是听邺都传来消息,只要等总督内外诸军事的武兴公凯旋,司空平定三州之后再回中枢,便是齐王之位了!”
单坦蓦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那人,眼中震惊、愤怒、悲哀几种神色交替,望着他声音颤抖地低喝一声:
“此言当真?!”
怪不得李农不愿尽驱流民上城,怪不得他不愿动用这附近坞主乡兵!
怪不得他要让乞活军白白去死!
受封齐王,河南三州便尽在掌握,那些坞主乡兵百姓将来都是他的班底,他又如何愿意将这些人白白葬送在这里。
他们还在等着瓜分青兖徐三州的土地,怎么能随便去死!
“不,不可能!”
单坦眼神闪动,语气艰难:
“当初司空孤身出逃,是咱们接纳了他...当初张豺要拿司空,也是咱们拼死保住了他性命...我们还拥他为主...”
“但是武兴公本来就出自乞活军!”
人群中有人哀叹了一声,低声骂道:
“连老子都看出来的事情,你还在这犯什么混?咱们这些黔首百姓,哪能入得了他司空的眼,这还没当齐王呢,外边来投的哪一個不是大户人家?
可咱们呢?咱们的底子不在司空手里,也不在河南三州,反而是在广宗,在陈留!说不得武兴公一声令下,赤帅就带着咱们回浚仪去了,他又何必在乎我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