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铭再度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送丧的队伍。
队伍的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十来余人,人人身着白色的孝服,腰间缠着粗麻做织成的条带,一个身着长袍的先生走在最前头,一边撒着明黄的纸钱,一边唱着模糊的喊礼词。
“孝子伤心流泪拜,引亡来进九重门。进了孝家九重门,九天玄女下凡尘……”
那曲调是如此简单,但声音却又是极为的尖锐而模糊,以至于传达到刘子铭耳中之时,已变成一种恶心而又如糖浆般甜腻的呢喃。
刘子铭很想吐,但他吐不出。
原因也很简单。
他同样是属于这个出殡队伍中的一员。
和周围的人一样,他也同样穿着纯白的孝服,系着粗麻的腰带,拥着队伍那口漆黑的棺材,缓慢,坚决,并且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
刘子铭并没有去反抗。
因为在此之前他已不知挣扎了多少回了,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从未曾走出过这个队伍。
所以说,他也不再去做那无谓的尝试。
队伍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向前走着,就仿若一只攀爬着的怪异蠕虫,周围乳白色的浓雾已经遮掩了一切,让刘子铭无法辨识自己身处的地方,更无法认知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已是数个小时,机械般的行走一点一点消磨着意志,就在刘子铭感觉思维都有些浑噩的时候,一声高亢的乐声忽然响起。
——来了!
僵硬的大脑瞬间苏醒,刘子铭抬起头望去,发现就在队伍的最前方,乐手已然举起手中的唢呐,此刻正鼓着喉咙,无比卖力地吹奏着,白事先生也不再翻来覆去重复着那模糊的唱词,而是换了首别的腔调。
“仙女仙童皆入列,为君奉肉奉精血,五脏为药髓为液,炼于金丹辟万邪,一点魂灵出此界,化做仙真永不灭……”
比起前面那首普通的喊礼词,这首虽然语调清晰了许多,但内容却变得极为扭曲怪异,听久了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脑髓都逐渐开始沸腾——然而令人惊惧的还不止于此——随着唱词的继续,队伍中央的棺材居然开始不断颤动了起来,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断挣扎,并且随时可能破棺而出——
骤然间,唢呐声戛然而止。
就在刘子铭眼前,明明没有人去动,那个漆黑的棺盖却突兀掀开。
其中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棺材中空荡荡的,就仅有一帘红布铺在其间,此时正微微摆动,正如同被风所吹拂着一般。
然而……这里并没有风。
看着那个如血般的红布,包括刘子铭在内,队伍后半部分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恐惧之色。
可是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逃跑。
所有人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红布飘扬舞动,如血般的颜色搅动着周围那挥之不去的浓雾,缓缓勾勒出一副绚烂,却又无比之怪异的画卷。
很快的,红布的动作停了下来,其首端不偏不倚,正好指向刘子铭身前一人。
——倒数第二个。
刘子铭在心中微微叹息,下一秒,比之前唢呐声更加尖锐的惨嚎当即响起。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能开口发声的人哀嚎着,痛哭着,他转过脑袋,向着周围所有的人求救,但没有一个人回应。
其他人此刻都已停下了了脚步,身体僵直就如同雕塑,其中刘子铭或许能够动一动身子,但他也难以拯救这个可怜的祭品。
于是,就在几人怜悯的视线中,这个人迈着稳定的步伐,带着惊恐的表情,一点一点,缓慢而又无可违逆地向着棺材中走去。
哀嚎声越来越惨烈,最后已趋于扭曲。
然而所有的言语,都在他迈入棺椁中的那一瞬间,全部停止。
红布缠绕上躯体,随后棺盖自行合上,漆黑的木料遮掩住了一切,也掩去那绝望的脸庞。
然后,棺材便开始再次微微颤动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回伴随着咀嚼的声音。
很快地,便有血浆从木头缝隙间流出,然后滴落在地面上,与黄色的泥土混合到一起,再不分彼此。
最后,队伍再度开始行进,一切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刘子铭向前挪了一个身位。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虽然没人告知,但他已经清晰的明白。
…………………………
…………………
………….
……
..
.
一切都恍如同一场最为深沉的噩梦。
穿越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刘子铭只依稀记得自己给被拉去整理过世祖父的仓库,在清灰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个黑色的书本,接着眼前忽然一黑,待到眼睛再睁开时,就已经是身处这个送葬队伍里了。
然后,就这么一直走了整整两天两夜。
除了少许在操纵下的睡眠和喝水时间以外,所有人就这么一直走着,既没有交流,也没有任何目的,整个队伍就单纯是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间不断地绕着圈子,然后每隔一天将一个人送到棺材里。
仅此而已。
整个过程重复而又精准,就像是一幕早已被拍摄好不断循环的录像一般,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也不会有任何逃脱的方法。
在这根本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队伍后方的那些‘祭品’早已经认命,他们仅是默默地饮水,睡觉,行走,只有即将被棺材吃掉时才会挣扎惨嚎几句。但那说到底,也只是人本能之下的恐惧而已。
但刘子铭不想这么认命。
他也不想就这么白白地死去。
他在现实中还有家人,有朋友,有着曾经暗恋的女孩,有着为自己而奋斗的目标,他绝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为怪物的食粮。
不过所幸的是,就在这么几天的绕圈下来,刘子铭还是发现了三点不同的异常。
第一,是就在昨天的出殡中,有一个人不小心脚滑跌下了山涧,虽然因为被操纵而没法爬上来,但当时只要有谁去拉一把的话,还是有很大可能救下的,可无论是白事先生还是吹奏的乐队却都没做出一点反应,他们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整个队伍依旧迟缓而又稳定地向前行进,任凭那人一点点滑落,最后摔得粉身碎骨。
第二,是昨天刘子铭被树杈刮破了手臂,伤口不深,只是大概触及到了神经,导致疼痛感十分强烈,而他也由此意外地发现,只要自身某个部位出现剧烈的痛楚,那个部位也会得到大概二十息左右的短暂自由。
最后第三点是……
刘子铭抬起头,望向那个棺椁。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