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这一口酒喷出,张飞顿时挂不住面皮。
一拍桌子,杯儿盏儿砰砰乱跳,咧开大口嚷道:“气煞我也!这般上等竹叶酒,他竟说不叫酒?玄德兄,你来评理!”
刘备咂咂舌头,也是满脸疑惑:“智深,此酒实乃佳酿,莫非你以前不曾饮过酒么?”
鲁智深虽然鲁直,却非没心眼的,一口酒喷出,便知伤了人面子,连忙赔礼:“啊呀,两位兄台,却是洒家的不是了,多年不曾饮这绿酒,一时不曾习惯。”
看官听说,如何便叫绿酒?只想那“灯红酒绿”四字便知,红的自然是灯笼,绿的则是酒水。
原来汉代之时,酿造工艺不大精妙,难保酒曲纯净,往往混入霉菌,因此酿出酒水,多呈翠绿色。
似张飞所言竹叶酒,非是加入了竹叶,而是以竹叶代指颜色。
白居易所谓“倾如竹叶盈樽绿,饮作桃花上面红”,“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即此意也。
这等绿酒,因酿造简单,直到宋时依然不绝,只是难入大雅之堂,囊中稍有余钱者,便不取也。
宋朝已有烧酒之法(烧酒之起源,有说唐者、有说宋者、有说元者,此处不作细考),黄酒酿造更是成熟,比之汉酒,不惟入口甘美,酒精含量亦是大增。
故此古人饮酒,汉人动辄以石论,唐人动辄以斗论,宋人却多以升论,十升为斗、十斗为石,豪饮者的标准,从一饮石余,到一饮数升,直线下滑,非是后人不堪饮,所饮者非一物也。
北宋沈括说得最直接:“如若汉法,则粗有酒气而已。能饮者饮多不乱,宜无足怪。”意思是汉朝那酒不过是有点酒气的水,喝再多又算个鸟。
书归正传,那张飞看鲁智深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不由挠头道:“怪哉,我家这酿酒法门,传承数代,单说本县,再无更好的酒了,你莫非是梦中饮过仙酿,故此觉得此酒不堪?”
正说的热闹,忽然听见骨碌碌车轮作响,三人循声望去,见一大汉推着一辆车儿,就在门口停下。
随即门帘一掀,大汉迈入店来,找副坐头落座,唤酒保道:“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去投军。”
鲁智深看那大汉,眉目开阖,若有冷电,形貌气宇,壮阔非常,心中一动,细细观之,见其身高不下九尺,一部美髯,亦有二尺,飘飘洒洒垂在胸前。
再看面相,却是面如重枣,唇如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端的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暗自忖道:“不必多说!除了关二爷,天下再无第二个这般奢遮的人物也!”
心中景仰油然而生,起身来唱个大喏,恭恭敬敬道:“这位兄台,小弟看你气魄,似有盖世的豪情,若不嫌弃,何不共饮一杯?”
刘备听了,正中下怀,连忙附和道:“智深贤弟此言,正合我意!我三个亦有从军之志,且来同坐相商。”
张飞起身道:“这位仁兄乃是汉室宗亲,刘备刘玄德,在下张飞张翼德,这个兄弟是鲁达鲁智深,我等今日也是初识,这位兄台既有壮志,且过来同饮。”
那大汉见他三个风采不凡,也自倾心,连忙起身,抱拳道:“既蒙相邀,敢不从命?”
就来三人席上落座,自家介绍道:“吾姓关,名羽,自云长,河东解良人也。因乡中恶霸欺人,被吾杀了,逃难在江湖上,已五六年矣。途经此处,闻听官府要招军破贼,特来应募。”
刘备喜道:“我等也有此意,却又蒙翼德贤弟,愿拿出资财招募乡勇,共做一番男儿事业!我观阁下一表非凡,可愿与我等共举大事?”
关羽听了大喜:“若能如此,岂不胜似我去军中做个小卒。”
张飞兴高采烈,抱起坛子替关羽斟酒,嚷道:“且放开怀抱喝一杯,今日都去我庄上安歇。”
这时店家端上煮好的肉菜,四人吃的醉饱,都去张飞庄上,各把心中壮志,一一述说,越说越觉投契——
刘备等三个,他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自不必多说。
单说鲁智深,亦是遍体肝胆、一腔豪肠的人物,又打心底景仰这三个的为人,无论举止气派,还是言谈间流露出的仰慕之意,都极让三人受用,一发将他也视为知己。
张飞性子最豪,同几人说得入港,只觉热血澎湃,跳起身道:“吾这庄后,有一座大好桃园,如今花开正盛,吾等既然意气相投,明日当于桃园中祭告天地,结为异姓弟兄,四个人协力同心,方好成就大事!”
鲁智深听了一愣,啊呀,桃园结义!这是……要把洒家也结拜进去?
忍不住打心眼里绽开笑容来,满口道:“若能有你三个做我哥哥,便是此刻死了,也不枉来此世界走一遭也!”
刘备、关羽都大笑:“这个兄弟,何其意诚!”
当夜喝得大醉,四个拉拉扯扯,同塌而眠。
鲁智深躺在塌上,摸摸这边的关羽,碰碰那边的刘备,踢一脚鼾声如雷的张飞,想到明日就要结拜,心花怒放,脸上笑意,收也收不住。
满心里想到:若是梁山那些兄弟,晓得我要和刘关张结拜,只怕口水也要羡慕出来……他一边想一边乐,也不知何时陷入了梦乡。
梦里飘飘摇摇,不知如何便到得一个所在,面前一座大殿,甚是眼熟,自家道:“怪哉,却不是忠义堂?俺如何又回了这里?”
抬头去看,哪里是忠义堂,匾额上分明写着三字:地煞殿。
他正在那里相看,忽然殿中呼呼啦啦,奔出数十个人来,见了鲁智深,都喜道:“啊呀,哥哥果然来了,我们这法儿毕竟灵验。”
鲁智深一眼望去,都是梁山战死、病死的偏将,一时间又惊又喜,抱怨道:“洒家特地来寻你们,好容易寻着,却被一阵怪风,吹了俺复活在汉末时候,如何今日又见?杨志那些兄弟,怎不出来接俺?”
人群中一个高挑女将,正是“一丈青”扈三娘,听了笑道:“天罡上天,地煞入地,彼此各有职司。似我等地煞死后,都是阴司官差接引在此,此处却是古往今来、万千世界汇聚之处,故而要我等于此镇压。那些天罡,都被天官接应上界为将,另有一番因果。”
鲁智深恍然:“原来如此。上回走到山下,一阵风吹去汉末,原来是这个缘故。”
“云里金刚”宋万笑道:“上次哥哥吃那业风卷走,我等慢了一步,不及相救,妙在侯健兄弟手快,使出他‘通臂猿’的手段,捞了哥哥一屡气息,又有‘天目将’、‘金眼彪’、‘青眼虎’、‘火眼狻猊’四个兄弟合力,窥破天机,得知哥哥卷去了汉末,复占了前世的身体,这才能循因觅果,于哥哥睡梦中请来相见。”
鲁智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说来也是有趣,你等可知我在那里,却又结识了何人?”
众人听了都好奇,鲁智深神气活现,把同张飞打架、又同刘关张结交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
一众地煞听罢,个个称羡:“快哉,快哉!他那三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奢遮人物,哥哥得同他们结交,也不枉了这番因果。”
又都喜道:“智深哥哥是我们的兄弟,如今做了关二爷的兄弟,这般算来,我等岂不也成了那三位爷爷的兄弟?”
鲁智深听得哈哈大笑,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扭头看去,却是“笑面虎”朱富。
朱富笑呵呵望着他:“哥哥,你既然同玄德公结义,自然要为他出力气。我想他们招兵买马,全仗翼德公的产业,能有几何?哥哥你不是嫌他那处酒水不合口么?小弟这里有个酿酒方儿,说与你记下,回去后酿成好酒,卖出钱财养兵,岂不是两便?”
鲁智深听了大喜,拉住他道:“兄弟,你细细说来,为兄努力记下。”
朱富微微一笑,说出一个酿酒的方子来,连酿造时诸般器皿、工序的讲究,都细细同他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