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章 被遗落的人生(三)1(1 / 1)猫熊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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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人影在阳光下看起来不真实,每个人脚下长长短短的影子如影随形。每多一盏灯,影子便分裂出一部分,虽然黯淡,但确实存在。

陈浩跨进菜市场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种亘古存在的现象,一路盯着脚下前行。

菜贩的吆喝声似乎和他没有关系,他提着空荡荡的布袋子顺着路逛了一圈又一圈。

母亲生病,父亲照顾,又到了他表现孝顺的时候。

他有些苦恼,他能做什么呢。

他不是医生,无法断定病情,权威地告诉母亲,不,你死不了。他没有门路,去找一个能宽慰母亲的人,让哭肿了双眼的母亲能停歇一下,别再讲那些安排后事的话。他没有钱,无法开口让母亲尽管治病,别再管那五百块房租差价以及他娶不娶媳妇了。

他甚至无法开口保证,今后的路他都能一个人走,不用任何人担心。

他自己都对自己无法交代,又如何宽慰他人。

他看着琳琅满目的蔬菜品种发愁。

母亲得肝癌了,该以肝补肝吗。炒猪肝要放泡椒,泡菜中的亚硝酸盐会促进癌细胞扩散吗。炖汤是好办法,清淡是病人的首选,只要不放辣椒好像都行。可营养太好会不会把癌细胞喂大,肉应该放多少,是肥肉还是瘦肉……他发现,买菜不比听沮丧的母亲身边哭更轻松。

挑挑拣拣,总算完工。布口袋依旧是空的,买的菜都被陈浩提在手中。尽管他知道路人都会感到奇怪,可他自己不在乎,尴尬的就只能是别人。

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过后了。

母亲在床上躺着,仿佛那张病历表就是阎王的催命符,她已经奄奄一息了。父亲面若枯槁地坐在沙发上,总算能独享新闻,可看见陈浩回来,他又起身倒水,洗了个香梨送进房间去。

家里没有吵架声,轻浅的呼吸也能引发死亡的担忧,阳光在屋里是没有温度的。

陈浩按部就班地做饭,专心致志拿出最好的水准。

菜上桌后,只换得母亲一声长叹:“哎,我要是走了,你跟你爸怎么办。”

这句话变了。

母亲常对父亲说:没有我,你怎么办。

话里原本没有陈浩。

父亲是个百分百的孟阳男人,做饭的水平停留在开水煮菜,打扫卫生仅限于扫地,维持家庭开支的任务只负责每月收租。母亲常担心,要是她不在,父亲甚至穿不上一件体面的衣裳,因为父亲只会将皱巴巴的脱水衣物往衣架上搭。

母亲却很少担心陈浩。陈浩从小就会将自己照顾得很好,除了未婚生子是遗憾,大概没有别的值得担心。因为只要有父亲,陈浩就有一口饭吃,没有工作也算不上缺点。

陈浩有点明白母亲的逻辑了。

父亲供他吃穿,他照顾父亲起居。母亲想,再找一个人照顾他。他老了之后,他的孩子会重复以上的任务,陈家就这么绵延子孙万代。所以,母亲泪眼蒙眬地谦让,不愿意为了自己活命,耽误他的终身大事。

午饭的话题依旧找不到出口,从母亲生病开始,找媳妇的任务更加紧迫起来。

母亲说:“找一个吧,在我死之前。你好歹让我能安心地闭眼。”

陈浩不能再保持沉默,答应结婚是他唯一能给母亲的安慰。他想,这不过是拖一天是一天的事,若母亲将行就木时真没那个人,总不能让他从街边牵只狗。

他下意识想逃离,可收拾了碗筷,却又觉得关键时刻离开不是孝子所为。

还是父亲说:“走吧,我送你下去。”

陈浩背上布口袋,靠着墙边走。

狭窄的楼道容不下两个人,父亲走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到了单元门口,他想,就在这里了,父亲实在不必跟他走出太远,毕竟比在家门口目送,到楼下已经前进了十米不只。

父亲背着手,像巡视领地一样往前,催:“走哇,站着干啥。”

他自动落后半步,不想被父亲的余光扫到。他一辈子没拿出过优异的成绩,被余光瞄到只会挨训。

上一次这样走在父亲身边,还是高中最后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他想到马上就能解脱,雀跃得忘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刚走出半步就被卷了的课本拍到后脑勺,头晕目眩。从此以后,他就明白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

父亲的背影是绝对高大的,也绝对是全世界最长。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被抓出来。

到了大门口,父亲顿住脚步。他也不敢动了。

“你妈的病得治。你的婚事得办。”父亲转过身来,红着眼眶说,“你搬回来吧,正好照顾你妈。我把那套房子卖了,给你妈找最好的医生。”

“治病为什么要卖房子,家里没钱了吗?”

“傻呀,那钱得留着给你娶媳妇儿。”

陈浩急道:“我不要媳妇儿,妈能好就行。”

父亲老怀安慰地拍拍陈浩的肩,夸:“真的长大了。”

“必须卖房子吗,不卖不行吗?”

“肝移植要花很多钱。趁还没转移,要早做打算。”

卖房子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卖了房子,他一屋子收藏品怎么办?但如果不卖房子,钱不够,又该怎么办。

陈浩灵光一闪问:“爸,家里还有多少钱,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最硬气的一句话了。

父亲开始盘算,医生帮他算过,肝脏移植整个周期大概需要一百万,就算报销一部分,也至少要准备六十万。家里有四十来万存款,还有二十万缺口。在自家有条件的情况下,向亲戚朋友借钱,总是不好意思开口,不如自己想办法。

其实卖掉房子,家里的收入也不会有影响,还是两套房和一个铺面在收租。

可这对陈浩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不由按住了他的布口袋,尽管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却感到这只口袋已经快被收藏品淹没了。

父亲吸了吸鼻涕,回忆起年轻气盛时吵架把话说得太绝,很少想到留口德。

陈浩记得小时候父母间是多么对彼此恨之入骨,相互诅咒死亡的。

你咋不去死呢。

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好一起死,都别活了,轻松。

……

这些恶毒的语言仿佛诅咒,如今应验,父亲捶胸顿足的后悔。

陈浩却隐约明白了一种叫命运的东西。那根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冥冥中存在的线,缝合了所有的巧合。

他收藏了死亡,死亡就来找他了。

为什么字母君什么都知道,连母亲患病,恰好需要二十万都能知道。

你会花掉她吗?

他该花掉“她”吗?

他花掉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罪恶似乎就在纠结的选择中萌芽了,变成了字母君喜欢收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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