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有着雕花窗户的房间里,穿着比三年前更加大气的贵妇人拿起手边的印章,喀哒一下给最后需要处理的文书盖好,转而递给身后的苗条女人。
穿着和样貌基本上都没怎么变化的苗条女人恭恭敬敬接过贵妇人递给自己的印章,收纳进红木漆好的盒中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大人,这是月前您让他们商量的事情,今天刚刚讨论完,给出了三个名号,敬请大人查看。”
信手取过苗条女人恭恭敬敬双手呈递上来的纸张,贵妇人看着上面的三个词语,忽而流露出一抹淡笑。
将薄薄的那张纸置于桌面上,贵妇人提起一支可用的毛笔,头也不回问到苗条女人:“你觉得三个里面,哪一个最好?”
突然面对如此逾越的问题,苗条女人刚想称不敢,就听到贵妇人淡淡的补上一句:“又没有其他人在,隔墙更是无耳,还那么担惊受怕干甚。日后更进一步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被一句话堵死了退路,苗条女人只得应下来,沉思片刻后斟酌回答道:“第一个乃是奉天,应该取自奉天承运,听起来不错,但是少了几分大人自己的味道。”
“嗯。”
仅仅一个字,却让苗条女人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说错后也放开了一些:“至于这第二个永昌,总感觉过于奉承,而且用给大人的话,也有些高攀了。”
“你倒是会说话。”贵妇人轻笑着在纸上书写完一个字,挥挥还带墨的笔锋让她继续说下去。
两次都没有说错话,苗条女人的胆子也更大了一些:“然而这第三个鸣凤……听起来有些不像是名号,至少,不是符合大人的。”
贵妇人并未否定这番说法,只是在纸张上继续写着第二个字:“那依你所见,岂不是该用新的词句?”
此话一出,苗条女人彻底放下心来:“大人恕罪,以卑职所见,只需将第一个奉天改个字即可匹配大人。”
“哪一个字。”
贵妇人依旧以陈述的语气表达疑问,苗条女人也不敢怠慢,即使现在贵妇人背对自己,依旧拱手抱拳恭敬回答道:“与其奉天,不如奉己。”
可惜贵妇人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反而摇了摇头:“本来以为你能想到一起来,但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啊。景遥,眼界要放的更开一些,这样才和你的名字合得来。”
从小侍奉贵妇人到大的苗条女人景遥深深低下自己的头,眼中满是惭愧:“烦请大人明示,该如何改动?”
窸窸窣窣间,贵妇人并未直接回答景遥,而是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摆回笔架后自行从黄梨木雕成的座椅上起身,用圆润的指甲点了点桌面。
哒哒声响起,得到贵妇人示意的景遥挺直自己的腰板,走上前来好奇看向桌面上的纸张,登时目瞪口呆。
纸张上面,仅仅用凌厉的笔触写下两个大字:
“天奉。”
许久之后,景遥才从震惊带来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向贵妇人的眼神也在原本就有的恭敬里掺杂了一丝敬仰。
奉天乃是他人施舍,自然不屑于去取,奉己本就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更不用去解释给他人看。
也只有天奉两字,这等磅礴大气,就连上天都不曾仰望的那种霸道,才能配上写下这两字之人的气度。
只是决定好了名号,景遥却开始踌躇起来。
看她这幅样子,贵妇人自然猜出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扰乱了她的心思,于是望着窗外平淡吐出一个字:“说。”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其中的意味却是不容置疑。景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咬牙直接跪倒在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速度之快乃至于撞出一声清脆的响来。
“咚!”
即便地砖都因为这下裂出几道纹,景遥还是不敢抬起微微渗血的额头:“大人,那个孩子嘴角的裂纹……已经长好了。”
于是,房间内一下子冷了下来。
许久过后,贵妇人望着窗外盎然的春意,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会说话了吗。”
不敢抬头的景遥连忙回话:“大人,因为照看他的人都是一周一换,没有人敢教他说话,所有现在还是只会发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而已。”
听着这话,贵妇人沉默了很久。
忽而,窗外嫩绿的树梢上,一朵还带着清晨露珠的花骨朵颤动了几下,随后完全不顾对面房间中的凝重气氛,独自盛大而灿烂地绽放开来。
动静虽然不大,却也没逃过贵妇人注视窗外的眼。
看着这朵灿烂开发的小粉花,贵妇人忽然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天籁般的容颜与那窗外的花朵争相打击着春日的美景。
带着那抹任何人都会眼前一亮的莞尔笑容,贵妇人平淡地开口:“何必如此害怕那个孩子,这三年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不,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大了去。
心里这么想,景遥却不敢张口说出来,还是低着头跪在地上,将已经不再渗血的额紧紧贴于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在意,或者说懒得再以景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贵妇人向窗外伸出手去,屈起白皙纤细的手指,对着小粉花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勾。
明明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小粉花却如同被无形的手采摘了下来,随着贵妇人的目光在空气中颤抖着飘来,最后停在那根伸出的玉指上。
轻轻转动着手指间的小粉花,贵妇人悠悠启唇:“以后不用换得那么勤,一年换一次就可以了。”
跪了许久,哪怕身手已经很高强也感到膝盖微酸的景遥终于松了口气,刚想抬头应承下来,贵妇人就说了句让她惊掉下巴的话:“轮到的人,顺便当一下老师,教会他写字说话,以及读书吧。”
惊讶抬头的景遥在心中哭笑不得,看管那个三岁孩子的人都是贴身内卫的成员,身手本领自然一等一的高,擅长杀人也擅长让人被杀,但说到教小孩子读书写字……
当然,贵妇人的话不能反对,因此景遥只能委婉地劝道:“姐妹们虽然身手都不错,但是脾气却没那么好,用来教导小孩子的话,怕是有些困难。”
贵妇人却并不在意:“该骂骂该打打,只要不弄死弄残弄废,随便她们怎么折腾。”
景遥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堵,心说您既然都肯教他读书识字了,那谁还会胆子大到真给他毒打一顿?
想到此处,景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微有些古怪。
虽然背对着景遥,贵妇人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这次不等景遥开口,便先一步说道:“毕竟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连名字都没有倒是有些太过了,不过,名字的话……”
看着指间的小粉花,贵妇人的笑意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复杂:“倒是也有几分孽缘,就叫他陈思望吧。”
景遥对这个名字若有所思:“思望……思己子望成龙,大人果真厉害,这么有韵味的名字随口便说了出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贵妇人被景遥一顿奉承,笑着对来到指尖的小粉花轻吹一道气息,送它离开此地后,对着身后还跪在地上的景遥挥了挥手:“还在地上干甚,起来吧。”
房间内的主仆开始继续着文书工作,房间外被贵妇人吹走的小粉花在湛蓝的天空下晃晃悠悠,向着远方独自飘走。
不知它最后会是化作春泥,亦或是另有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