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冷风萧瑟。
顾玄沉默地点燃灶台下的柴禾。
阴影里挣脱而出的火光沾染上他苍白的脸色,前追后及的攀爬土墙屋顶,又跳至下方的矮桌和木凳,不过刹那时间就照亮了整片屋室。
柴火的噼里啪啦声里,他仿似认命地叹息一声。
“当年做出这种选择时,我就知道早晚会有死亡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人死后居然真的有灵魂,更没有想到世界上真有穿越和重生的事情……”
在三河村生活十几天的顾玄已经接受自己现在大黔国秀才的身份了。前世他独自登入神秘雪山冒险,意外跌落两崖间的深涧,临死前看见有无量神光照耀,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再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古代世界。
“饭好了。”
锅里的粥米清香渐渐散开,早已饥饿的顾玄鼻子敏锐地抓住这丝香气。他贪婪的将粥米的气味全部吸入腹中。
矮桌上只有小碟咸菜,顾玄却抱着半釉黑土碗吃得香甜。事实上,任谁在这艰苦的环境下生活半月,都会尝出粥米的香甜与咸菜的美味。
正值初秋时节,屋外空旷的田野上刮过呜咽怪风,空气间的温度瞬间被抽走。顾玄拢了拢衣袖,好在刚刚下肚的粥米还能给他带来不少暖意。
砰砰砰!
正屋的木门忽然传来急促敲门声,李瘸子焦急的声音顺着风传进厨房:“顾秀才在吗?快点开开门,村子里出事了。”
“嗯?”
顾玄愣住,三河村不过是一个民风淳朴、地处偏僻的普通村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情了。再者,村子里出事了应该找里长才对,找他做什么?
嘎吱!
顾玄推开厨房摇摇晃晃的破木门,看向李瘸子:“我在这里,村子里出了什么事情?”
李瘸子闻声望过来,借着火光看见那个熟悉的青袍秀才,脸上顿时露出喜意。虽然瘸了左腿,但是此刻跑起来却也利索迅速。
“我家西头的李憨刚刚被发现死在家里了,里长正带人在现场查看情况,因为缺少人手,只好叫我这个瘸子跑过来通知你了。”
顾玄搀扶住李瘸子,看着这个消瘦男人额头的汗水,“你别急,我们先往李憨家去,路上你再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
李憨家在村西边,门前是篱笆拦出的院子,屋子后头是几棵自种的柿子树,还有几小片菜地。
顾玄赶到李憨家的时候,门前的院子已经被村民们挤得满满当当。
日子平淡安全的三河村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村里的男人低声问。
立刻就有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接话。
“听说是赵三想要去李憨家串门,却发现门没关,进去就看见李憨死在了堂屋的座椅上。”
“怎么死的?”男人立刻追问。
“不知道怎么死的,听说堂屋里也没有什么血迹。”
“难道是被人勒死的?”
“李憨那么高大,谁能把他勒死?”
“我看像是背后闷刀子偷袭,不然李憨会不发出一点动静就死掉?”
“那怎么会没有血迹?”
“……”
人群嗡嗡嚷嚷地围在一起讨论着。
有人看见顾玄,立即友好地打招呼,随后给他让开一条通路。顾玄的秀才身份在这个几十年没有出过文人的村子里意外的受人敬仰。
门口,几个年轻人正拦在那里,防止其他人涌进去破坏了现场。
“顾秀才。”年轻人以陈桉为首,他眼尖地看见顾玄的身影,急忙迎上去。
“里长和几位族老们正在里面等你呢。”
顾玄被他带领,很快在院子里村民们的注视下走进了李憨家里。
屋子里家具摆设很少,空荡荡的。因为疏于打扫,所以灰尘堆积了薄薄一层。四方桌上点着盏油灯,光线不是太暗。顾玄目光着重扫了眼油灯,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房屋东边,五个人正拥着里长低声讨论着。里长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胖乎乎,脸上甚至还能看出一丝油光满面的味道。
里长看见顾玄,眼里亮起光芒:“顾秀才,你可算来了。村子里就你脑袋最灵活,我这才特地喊你过来看看情况,瞧瞧能不能分析出来什么。”
顾玄拱拱手,沉静回答:“顾玄恐怕有愧里长厚望,我虽常年寒窗苦读,却也不曾学过破案捉贼。此来只能尽力而为,如若无果,万望里长勿怪。”
“顾秀才放宽心。此间事,明日我还要上报亭长,今夜喊你前来只不过是尽力而为,看看能不能早些发现凶手的踪迹,还李憨一个公道。”
“好,我自当尽力。”
顾玄颔首,随后目光投向四方桌旁边的高腿座椅。上面正僵坐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身材高大,面容普通,下颌长满坚硬的胡须,年纪约在四十,身上穿着梭布衣。
他两手摊开,手指奋力外张,僵硬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仔细看去的话,似乎还能看出来点男人惊恐万分的神色。
“李憨是村子里李家的年轻人,父母早亡,自幼吃着百家米长大。舞象之年便与同族人去乡里给乡绅家里做长工。他是个吃苦耐劳,心地善良的老实人。”里长与顾玄说着李憨的情况。
顾玄耳朵里听着,随后又上前观察尸体,发现李憨身体部分关节已经僵硬,身上已经有尸斑成形,身体温度略低,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白浊物。
“看样子死亡不超过两个时辰。”顾玄看着里长,尝试着推测道。根据他浅薄的生物知识,他目前只能大致判断出这些基本事实。
“顾秀才果然是有本事的。”
然而里长却是立刻惊喜起来,他附和道。
“据邻里在附近玩耍的小孩们说,傍晚还看见李憨好好的走入家里,后来没看见别人进去,也没有看见有人出来。所以李憨出事应该就在一两个时辰以内。”
顾玄颔首,他到底是经验不足,能够有别人的话佐证,这更有利于答案贴近事实。
“你们先前有什么其他发现么?”
“有,我们先前已经查看了李憨的遗物。”
里长回答道:“我们在李憨家里发现了一根银色簪子,以及两封已经拆封的信件。我看那字像是女人家写的,字迹隽秀灵巧。”
说到这里,里长急忙让人把信件递过来。他脸上带着憨笑,“你也知道,我也不识多少字。这信也只能看懂个一两分,顾秀才你看看,再跟大家伙说说写的什么。”
“李憨识字么?”
顾玄接过信件,信纸是大黔国最近盛行的十色彩笺,上面的字迹确实如里长所说那样隽秀灵巧,像是女子手笔。
里长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顿了顿,回过头看身后的李家族老:“李憨他常年在外奔走,我也了解不深,他识不识字还得问问李族老。”
“李憨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他不识字。”李族老一口断定,“平常与家里在外兄弟的通信都是找书摊先生代笔的。”
“想来,李憨也应该确实不识字。”
顾玄已经草草看完信件,此时正在观察李憨家里的银色簪子。这是根崭新的银色簪子,是隔壁沙流国特产的银木所制,簪子头部雕刻着朵桃花。
“看日期,这两封信件里其中一封是不久前才发来的,若是李憨识字会写,只怕你们今日还很可能在他家里搜到李憨的回信才对,毕竟他连簪子都准备好了。”
“信里写的什么?”里长问。
“信件是一个叫做葭娘的女子写给李憨的,按照信件里的话语来看,这二人之间应该互相早有爱慕之情。只是除此以外,对今日事,便再没有别的可用信息。”顾玄答。
“唉!”里长和李族老发出叹息,显然对于信件里查不出什么有些失望。
昏暗的房屋里陷入沉闷。顾玄还在四处观察情况。里长与族老们跟在他身边一起。
“里长!”
忽然一道年轻的惊喜声响起。是角落里的陈桉在喊话,刚刚他陪顾玄进来以后便也没有出去,一直陪同呆在屋内。
“陈桉,怎么了?”里长看他。
陈桉:“里长,族老,顾秀才,你们快过来看看,这门后原来写着字呢!”
几人一怔,随即纷纷涌过去看。只见右半扇门后的土墙上确实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笔画横七竖八乱倒的字。
“这都是什么字?”里长拧眉看了许久,第一个瞪大眼睛,“我居然一个也不认识。别不是娃娃瞎画的吧!”
李族老和其余四位族老互相对视,纷纷摇头,他们也认不出来。
众人只好把目光落在顾玄身上,此时只有顾玄瞪着眼睛还在仔细推测这些字的含义。
“下辈子别再惦记葭娘。”
顾玄琢磨半天,终于认清楚这些字的含义了。他一字一顿地试着读了出来。
里长恍然大悟,李族老和其余族老也同样恍然。他们齐声道:“原来是因为信里的女人。”
“这么说,李憨是被人情杀的?”陈桉说道。
顾玄不敢肯定,谁知道这凶手会不会误导别人。毕竟这杀完人还留字迹的行为在他看来,作秀或者误导的成分更多。
“村子里这段时间有外人进来吗?”
“没有。”
里长肯定的摇头否定:“三河村地处偏僻,邻里邻居都认识,若是有外人进来肯定瞒不过我们的眼睛。”
说到这里,里长忽然表情难看:“我本来也猜测可能是村里人杀的李憨。这才想在明天亭里役卒来调查之前,看看顾秀才你能不能提前把事情查出来。”
“村子里知道葭娘的人应该不多。”
顾玄沉静道,“我不知道凶手写下这行字究竟抱着什么心思。但是如果他不是在这些信件里偶然得知葭娘的存在,那么就只可能是他本身就知道李憨与葭娘的关系。”
“这字迹虽然丑陋,但是行笔间好像还是有些章法的。”李族老得了顾玄提醒,此刻正眯着眼睛研究那行字:“凶手起码应该是识字的,否则只怕还会写得更加鬼画符。”
顾玄不置可否。
里长沉默片刻,吩咐陈桉:“把那些和李憨一同去乡里做活的年轻人都召集起来,调查他们和李憨的关系,都是一起去的同乡,互相知道的消息肯定不少。”
陈桉答应一声,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顾玄继续在屋内转了几圈,没有再发现其他的情况,他思考片刻,径直出了屋子,走向屋后头的菜地。
按照里长先前所说的,在门口玩的孩子们这段时间没有看见人从李憨家走出来,那么凶手就只可能是从窗户翻到屋后头逃离现场的。
里长将油灯用纸糊罩子笼住,随后托着灯笼跟在顾玄身后一起。族老们也在家族子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