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闭目默诵的时候,街角处走来一位白发老妪,身边还有一个半大孩子正在搀扶她。
老妪一眼瞧见顾玄的秀才青袍,带着孙子径直来到顾玄摊桌前,顾玄也不需卢顺提醒,他早就听见了老妪的脚步声,提前睁开眼睛。
“秀才,你这里读信以及回信,都是怎么收费?”白发老妪询问顾玄。
“老婆婆,幌子上面明码标价的。”卢顺直接就替顾玄回答了老妪的问题,他指着幌子下面的那行小字道:“写信起价五文钱,超过五百字便需要另算收费,收费标准是两百字一文钱。在我们这里写信,笔墨纸砚的费用不需要你们额外支付了。至于读信,则是统一的价格,一文钱就够了。”
“你先坐下歇息。”卢顺热情地站起身,将老妪扶坐在一旁准备好的凳子上,“我们价格公道,在这柴巷里都是非常实惠的了。”
“好,那我要读我儿子寄回来的信。”
老妪坐在摊桌前,接受了价格,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来一封价格低廉的黄纸信递交给卢顺,卢顺不识字,自然不可能替她读,于是他将黄纸信交给顾玄。
顾玄翻开折叠整齐的信纸,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他轻声念起来:
“娘:
儿在渭城军营一切安好,勿忧!上月粮饷已发,今随信寄回六百文钱补贴家用。如有收到,按址回信于儿子知晓……前月所说本月应得的休假,因军情紧急,如今恐已无闲暇返家探亲。您与福闰在家定要照顾好自己,近期莫要出城,傍晚也应尽量减少在闹市游逛的时间次数……最后,秋季寒凉,娘与福闰切莫舍不得添置新衣,一定要多买麻衣棉裤穿厚实一些。
祝:母亲安康
何铁牛
大黔国通安13年秋10月12日。”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顾玄原封不动全部念给对面的白发老妪听。
老妪一边听顾玄读信,一边嘴里忍不住反反复复念叨她儿子的名字,粗糙的右手来回抹擦眼角的泪水。
“老婆婆,信已经读完。”顾玄重新将信纸折好递交给白发老妪,老妪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信纸来回摩挲着,而后道:“我要给我儿写封信,就告诉他家里一切安好,我和孙儿吃得饱睡得暖。让我儿勿要操心,在军中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打仗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好。”
顾玄摊开信纸,心里组织好语言,随即一挥而就,落笔精练的文字将老婆婆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写了进去。最后他辍毫栖牍,停止写作,将毛笔搁置在墨黑笔格上,将信件内容读给老妪听。
“这般写如何?”
“好,多谢秀才了。”老妪起身,付给顾玄六文钱,而后接过晾干的信纸,带着孙儿又离开了柴巷。
目送二人走后,卢顺立即收拾干净摊桌,高兴地说:“这才摆摊没一会儿就收入六文钱,抵得上普通长工半天的工资了。大人,这就是开门红啊!”
顾玄心里也挺高兴,但是他心里还有些疑虑:“方才那封家书,是渭城参军的士卒七日前寄来的。叮嘱家里人莫要出城,还说军情紧急,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卢顺顿时也回想起来这事,方才那封家书千余字里确实有提到“军情紧急,莫要出城”的字句。卢顺犹疑片刻:“难道是剿匪?可是也不应该啊!什么匪徒能够让士卒告诫家人连晚间闹市也不要去凑热闹?”
“或许是他太紧张了吧!”
卢顺觉得这名叫何铁牛的士卒有些大惊小怪,他道:“就凭借岭东县城这样的厚高城墙,还有那日夜巡逻的士卒,怎么可能有匪徒能够威胁到城民?”
顾玄却并不认为何铁牛是太过紧张,他忽然回忆起卢顺曾经说过他只从东边临威县逃难过来的,于是他问:“卢顺,你是什么时候逃难到岭东县城的?”
“是今年3月啊!因为家里缺粮,我无奈之下,一路逃难到岭东县城。”卢顺回答,而后他明白了顾玄的意思,笑道:“大人可别以为外面是在闹饥荒,我缺粮是因为稻谷病灾导致收成太少,不是因为临威县遭了旱灾蝗灾什么的。只是我一家倒霉罢了!”
顾玄没有再说话,因为柴巷里又进来十几道身影,其中有一年轻女人拿着黄纸信封快步走到摊桌前,她没有认出来顾玄的秀才青袍,直接称呼他为写信先生,“请替我读一下我丈夫的信。”
“好。”顾玄接过信纸,粗略一扫内容,他就忍不住微微一怔。这居然又是一位军中士卒的家书,只不过这回的寄信者并不是在渭城从军,而是在临威县从军。
与方才何铁牛的信内容差不多,只不过这封信是写给年轻妻子的,因此话语间多了许多甜蜜感。但是另顾玄内心微觉惊疑的是,这名士卒也提到了军情紧急,无事莫要出城的警戒。
待到替年轻女人写完回信,顾玄与卢顺面面相觑。卢顺傻傻道:“大人,不会真的要打仗了吧?”
“你先前不还是以为不可能打仗吗?”顾玄笑他。
随即顾玄目光落在其余信摊上,发觉每一位书生似乎都蹙起了眉头,神情惊异凝重。他安排道:“卢顺,你别在这里守着了,赶紧去多购些柴米油盐。”
“啊?哦哦。好,我这就去买。”卢顺被顾玄的话惊了下,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万一真的有战争,那必须提前备好生活用品以应对未来情势的变化。
顾玄从怀里取出三两白银给他:“不要在一家买,多跑几家。这三两白银应该足够买足咱俩一年的口粮,你再把你的那些铜钱拿去购置秋冬的衣物,还有柴禾油盐等佐料。”
卢顺点头答应,而后就要离开,顾玄又低声喊他:“先花铜钱,白银最后再动。”卢顺愣了愣,明白过来为什么先花铜钱。因为在战争期间,最保值的还是白银这样的硬通货,而不是官府铸造的铜钱。
卢顺走后,顾玄又接了七单生意。
等到晌午时分,他在当铺街买了几个肉包子垫肚子。随后感慨地看着收纳盒里面上午挣的五十四文钱。前日他还是身无分文的落魄秀才,今天已经跨入了岭东县城小康的收入阶级了。
不过伴随着今日前来读信写信的人愈来愈多,顾玄发觉岭东县城的气氛似乎都变得凝重粘稠起来。仅仅是在柴巷里面,那些书生与算命先生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愁云惨淡的意思。
等到傍晚收摊的时候,卢顺终于形色匆匆赶了回来。他身上脏扑扑的,脸上也蒙了层灰,不过笑得很开心:“大人,我都按照您的意思囤好了粮食及其余用品。哈哈,还好您反应快。如果不是您让我早晨立刻去买,差点就赶上米价上涨了。今天早上还是十文钱一斤米,刚刚我再去问,已经是十二文钱一斤了。”
“囤好了就行。”顾玄却没有卢顺那么高兴,他听见粮价一天就涨了两成,只感觉内心关于战争的忧虑更深许多。
这个时候,周围的书生和算命先生都开始匆忙收摊,而后步履匆匆向着家里赶去。整个柴巷都再无清晨摆摊时候闲聊的欢乐看戏情绪了,所有人都面色忧愁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玄叹息一声,招呼卢顺与自己赶快收拾摊桌,“我们回去以后,先与云安小道士说一声,直接把租期延长到半年以后吧!防止到时候房价上涨。”
“大人说的是。”卢顺默默点头,随后他从怀里掏出几十枚铜钱,说道:“对了,大人,我上午采购那些东西后,现在手上还剩下八十文钱。”
“你留着用吧!”顾玄将钱推回去,而后催促卢顺:“走,我们快些返回云水观。”卢顺闻言,立即手脚麻利将摊桌背在身上,然后跟着顾玄急急忙忙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