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隍殷和脸上又浮现一抹自我讽刺的笑意，缓缓说道：

“城中妖物，皆来自于狮驼岭，莫说是我，便是我的上神-王城中那位大城隍，也不敢管。”

“此地上任城隍和文武判官，就是因为斩了狮驼岭的妖，而招致报复，最终全体陨落，魂飞魄散。”

“那青狮、白象二魔，法力无边，来头甚大，就连十殿阎王都要忌惮它们三分，我不过是最低阶的小城隍，凭功德而侥幸加封的伪神罢了，又怎敢去触它们的霉头？”

这些话很真实，真实得有些残忍。

在凡人眼中，城隍爷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但在青狮、白象二魔面前，不过是一座吹口气就能吹倒的泥塑而已。

“唉，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实力为尊。”

殷寿也深有感叹，他很清楚青狮、白象的根脚和实力有多恐怖，知道老城隍所言非虚，更理解他的惭愧与无奈。

“虽然不知为何你明明还未成神，却能吸食香火愿力，但我想劝告你，以后尽量不要去别人庙里偷取香火愿力，这很危险，是大部分神明所不能容忍的死罪。”

老城隍正色道，收起了脸上的自嘲笑意，直直地看着殷寿，语气就像是长辈在告诫自家晚辈。

殷寿点头，虚心受教，即便老城隍不说，他也不会再轻易去偷取香火愿力了。

这次若不是运气好碰到自家老王爷，恐怕他昨天就当场为偷取香火愿力付出惨痛代价了。

“另外，斩妖救人虽是好事，但我还要提醒你的是，天雷山也非祥和圣地，那掌教天雷上人，真身其实也是一个修炼有成的妖仙。”

殷寿虽然心中早有怀疑，但乍听此话，还是故作惊异地追问道：“老王爷何出此言？”

“你是它的亲传弟子，我本不该与你搬弄口舌，但你是我殷家在阳间仅剩的血脉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师天雷上人，乃是灵蚕修炼得道成妖仙，它虽不喜吃人，却也视人命如草芥。”

“前阵子不知为何，那妖仙突然盯上了狮驼国，派了一头赤炎鱼妖混进王宫，将你母后叶氏给害了。”

“又不知为何，狮驼岭的妖怪也都混进城内到处吃人，而且还打着赤炎鱼妖的名号，似乎是想让赤炎鱼妖背负所有恶名和孽果。”

“于是才有天雷山三百修士下山斩妖，表面打着救人的名义，真正目的却是与狮驼岭妖怪开战。”

“而随着你那大师兄玄德道长昨日进入王宫斩妖后，那赤炎鱼妖没事，你父王殷海生却是魂归黄泉。”

老城隍说的这些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惊得殷寿头皮发麻。

王宫中妖物，果真来自天雷山？

掌教天雷上人，竟然也是妖仙？

狮驼岭和天雷山开战，所以才导致狮驼国内无辜的凡人遭殃？

父王殷海生，已于昨日驾崩？

血亲家人尽皆惨死，殷寿总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哭一哭，但他脸上只剩麻木，竟无泪可流。

大概情绪的尽头，不是愤怒，不是发泄，而是沉默。

妖为刀俎，人为鱼肉，实力不够，便只能任由宰割。

天道不仁，神佛无情，又有谁会为孱弱人族做主呢？

三界中也许还有善神会怜悯世人，但却不在此时的狮驼国内。

又或者像老城隍这样的，虽眼见不公，且有心救人，却无力回天。

“感谢老王爷提醒，小子心中记下了。”

慢慢消化掉了这些信息后，殷寿对着老城隍郑重行了一礼。

若是仅凭他自己，恐怕会长久地被蒙在鼓里，被当做提线木偶般肆意玩弄，很难弄清楚这些藏在暗处的真相。

“把你受伤的手臂伸过来。”

殷寿照做，褪去上衣，露出伤口。

只见老城隍手中浮现一个白玉瓶，拔出木塞后，倾倒出几滴金黄色的浆液，落到他手臂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随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原本裂开的血肉以可见的速度愈合，不一会儿便恢复如初。

“感谢老王爷赐药！”

殷寿惊喜的同时，又发自内心地对着老城隍拜了一礼。

“我这里毕竟是阴府，鬼魂众多，阴气弥漫，我又给你开了阴眼，久见阴物吸阴气，恐有损你的阳寿。便不久留你了，关了你的阴眼，且自行离去罢。”

“另外，你的王弟殷星，生前略有功德，我准备收他在我这当一个鬼差，等他积累了足够的阴德，便可自行选择以鬼身修炼，亦或者入轮回投个好胎重回阳间。”

殷寿只感觉眼前一晃，耳边虽然还回响着老城隍的话语，眼里却再也见不到老城隍的身影了。

“多谢老王爷照顾，小子先告退了，日后再来拜祭老王爷。”

殷寿最后郑重地拜了一礼，便转身离开赞化厅，行至正殿。

来时见到的那些鬼差鬼魂、文武判官等，此时都已不可见。

他踏步走出城隍庙，望着空荡的门口，轻声开口：“小星，有缘再见。”

一阵阴风吹过，殷寿虽然看不见鬼魂了，但也知道这是殷星在同他作告别。

赞化厅内，文判官出现在老城隍面前，恭敬行了一礼，道：“老爷，四路妖主请您前去赴宴。”

老城隍沉默了一会，随即长叹一口气：“你与我一同去罢。”

文判官唱了一喏，道：“老爷，我知您内心憎恶妖物，可实在是不去不行。”

“且不说青狮、白象二魔以及他们背后的主人文殊、普贤二菩萨，就说二魔麾下，八十路妖主，每路六百大小妖，合计四万八千之数，着实势大，得罪不起。”

老城隍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笑意，道：“是啊，你我不仅得去，还得笑着去与它们把酒言欢，否则就像城外镇守十个村庄的老土地一样，被它们拆了庙宇，打碎泥像。”

……

从城隍庙内离开后，殷寿来到了殷星遇害的地方。

虽然有殷星劝阻提醒，但他还是坚持要为弟报仇，不然胸中气难顺，念头不通达。

那院子里又新堆了十几具凡人尸体，三头化气小妖正在那啃食。

里屋中还有一头金丹大妖，已经修成人形，只保留了一个丑陋狰狞的蛇头，正坐在那里悠然地喝着人血，啃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