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庭院里,吕俨正在生闷气。
自从来到东京以后,吕惠卿就顾不上他了,只安排了管家帮吕俨进入一些文会。王璞和他一起参加了一次,就转头回家读兵书去了。于是这种文会上的土包子,又只剩下吕俨一人了。
要是吕俨安安静静的当个旁观群众其实也没事,毕竟吕惠卿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未来非常可期,即便是宗室公子,大多也会给他面子。千不该万不该,几位公子指点江山痛骂辽夏,恨不得自己上阵杀敌,旁人纷纷鼓掌喝彩之时。吕俨却忍不住说了一句,国家之弊,在冗兵和冗官,不在边关将士。
一时场面寂静。
随后就有人为公子们打抱不平,你吕俨什么身份师从何人呐?没有报国之心也就算了,张口就说国家说朝廷不好?你不喜欢这个朝廷你滚回家去啊,上咱大东京要饭来了?
知书达礼的公子们自然是严厉批评了这位说话粗鄙的跟班,却也没有将他赶出去。然后又微笑着转移话题,盛情邀请吕俨来参与大宋的文化交流活动,每个人都亮点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怕是蹴鞠斗鸡,青楼见闻,只要能博众人喝彩,都是可以的。
可怜的吕俨哪里见识过这些东西,自己虽然也作诗写文章,但这种文会的玩法压根就没见过。众人见他窘迫,越发肆意嘲笑,几位公子也只是在旁看戏,并不阻止。
吕俨坐不住,只好找个理由离席,默默坐在凉亭里琢磨能不能憋住几首诗。
却有一个丫环走过来,也不进亭子,只远远的给吕俨见礼。
“吕公子安好。我家小姐见公子一人在此处叹气,让我来问问缘由呢。”
“啊。”吕俨起身回礼,“不敢不敢。小生只是见此地清幽,一时感怀,有劳贵主挂念。”
“这样啊……我家小姐还说,吕公子是吕世叔的子侄,我们该好好招待。吕大人本意是安排公子到文会中扬名,公子可曾准备诗词文章?”
吕俨微微汗颜,只说没有。
那丫环也是见惯了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双手捧出。
“公子勿忧。这种文会时常都有,除了几位文魁,大多数人都是不能临场作诗的。吕公子可在此挑选几首,以作参考。”
吕俨一时愣住,那丫环以为吕俨不肯要,又继续劝道。
“吕公子无需介怀。我家小姐常常说,诗词是小道,经世为好汉。公子不知道呢,前面文会上的好多人,也在外面买诗。小姐这几首诗都是自己写的,外面可没有呢。”
“贵主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无功不受禄!”
吕俨连连摆手,他家教严格,又加人生地不熟,自然不敢胡乱接受这种赠礼。
丫环还要再劝,那边有下人赶来请吕俨,说是宫中来人宣吕俨进宫。吕俨一头雾水,不敢耽误,向丫环拱了拱手,急忙离去。
小丫环跺跺脚,忽然看见凉亭里还有吕俨没带走的诗句,赶紧捡起来去追,却哪里还追得上,只好拿回来上交给自己小姐。
“小姐小姐,那吕俨公子没有要诗词呢,还被人喊进宫去了。”
“哦?……罢了,本来也是卖吕世叔的人情,不成便算了,让吕俨再找扬名的机会就是。”小姐不以为意,又拿起丫环捡回来的诗,“这是吕公子没写完的?”
“是啊小姐,吕公子走的急,落在亭子里了。我去追来着,他们走的太快,没追上呢。”
小姐点点头,只看了一眼那残诗,身子就不自觉的坐直了。
纸上只有两句,正是刘湛当日说给吕俨的,诗曰:
“等闲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吕俨并没有想到自己临时拿来充数的诗句,会给闺房中的小姐带来小小的震撼。他跟着宫里的黄门,急急的在宫墙间穿行,心里想的全是自己进宫的原因。
是叔父帮忙递上去的《明义论》被官家看中了?如果君前问对,那要如何是好?要是刘兄也在就好了……
吕俨还在胡思乱想,他心心念念的刘兄,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有朋自宫外来,不亦乐乎?吕兄,好见不见。”刘湛举起手打了个招呼,手上的链子跟着应了几声。
吕俨不解的看着刘湛坐在院子中,旁边是一个大葫芦,隐隐有酒香传来。院子里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围着几个人,好像在算什么东西。不时有人从屋里搬出账册,再把桌上的东西拿回屋里。
每个人都很忙,但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唯一无所事事的,就是他眼前的刘湛。
刘湛又在吕俨面前摆了摆手,“嘿,嘿!吕兄,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见过刘兄。这里是?”
“未来的审计局。”
“审计……局?”
吕俨挠挠头,再回头看看,院门已经被关上了。仔细看看,在院子的角落里,还有披甲的侍卫,一脸严肃的看着院中人。
“所以刘兄,我这算是来陪你坐牢了吗?”
“哈哈哈,吕兄蕙质兰心,一点就通。”刘湛抚掌大笑,站起来拉着吕俨就走。“吕兄可不能怪我,我只是和童公公提了一句,审计局除了要培养宫中人,也要培养读书人。然后他就直接把你拉过来了!我可是连你的名字都没提。”
“为国出力,自是我辈分内之事。子厚能和刘兄呆在一起,也是进益颇多。只是不知这审计局,究竟是何物?做何用途?”
“几日不见,吕兄说话变得好听了嘛,是去见识过东京特色了?”刘湛挤眉弄眼一番,才说起正事,“审计局其实就是计省的御史台,以后要监察天下账簿的。”
“为何不让御史台兼当此任?”
“因为术业有专攻。”
回答的不是刘湛,而是一名年轻官员,走来向刘湛说,“恩相请刘兄请去议事。”
刘湛进屋不提。年轻官员又和吕俨见礼:“吾乃户部簿记,姓李名轩瑜,阁下是?”
“在下吕俨,字子厚,见过大人!”
“你我日后皆是审计局同僚,不必生分,像刘湛那样称我李兄就行。吕兄可知,账簿犹如经典,非得名师注解,方可入门。御史台虽才干卓绝,面对老吏做的账簿,恐怕也难以察觉其中奥妙。
而刘兄又推陈出新,自创资产负债表和阴阳平衡法,又开度支会计之新路。若不精心研习,恐怕以后连账簿都看不懂,又何谈监察呢?”
吕俨默默点头,只是还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喊来参加。李轩瑜见状微微一笑,主动解释。
“吕兄勿忧。听闻吕兄是吕惠卿吕大人的子侄?想必是吕大人已经看出审计局是要害之所,目前万事待兴,才会让信赖的人加入其中,以待未来。”
“看此间情形,事事保密,恐怕不会轻易放人出去。”吕俨忧心忡忡,“小弟自然愿意出力,只是来年就要殿试……”
“哈哈哈……吕兄既然入了审计局,还参加什么殿试。以后自然是如明法科明经科一般,单开一个明计科。大家学的都是新的会计法,吕兄比人家多学一年,还愁进不了明计科?
再者,吕大人马上就随风直上了,吕兄至少也能进恩荫科,何必在殿试一棵树吊死?还是说吕兄文章辞藻出众?”
吕俨默默摇头,李轩瑜不以为意。
“吕兄不必介怀,我等来此之人,大多不擅词藻。只能专心一道,勤学会计之法。未来审计局审查天下之日,就是我等独占鳌头之时!”
正在李轩瑜豪情壮志之时,吕俨却看见张方平急急忙忙走出了院子。李轩瑜连忙找人问询,吕俨正茫然无措之时,又见刘湛从屋里晃悠出来了。
“刘兄,刘兄别喝了。发生何事?”
“嘿,皇宫确认有毒,既让人短寿又影响后代。”刘湛轻轻说出可怕的话。
“皇帝,要开始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