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里,花怜月婉约如柳,弱不禁风。
身上那雪白的狐裘大衣,早就落满了雪花,但她却完全不在意。
只是定定地站在风雪里,任由雪花飘落,任由那些雪花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眉眼。
“我……为何会流泪?”
花怜月呢喃着,看着苍白手掌上的那一滴泪水,桃花眼里的迷茫,犹如雾一般散开,变得越来越朦胧。
她明明是魔头,而且还是最为残忍的魔头,杀伐果断,手里染着淋漓的鲜血,脚下是森森白骨。
为何会一直守护在这里?为何内心的那股执念始终未曾消失?
为何……自己会流泪哭泣?
花怜月站在风雪里,内心一片沉闷,这让她烟眉紧蹙,紧紧地捂着心脏。
脑海中还在不断闪回风雪里那两道搂抱着的身影。
随后……
记忆开始逐渐复苏,一点一点。
她桃花眼里的那份忧愁,茫然,如同融化的冰雪,飞快消散着。
没过多久,所有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她终于想起了踏入幻月大阵时遗忘的事,也终于知道了面前这两人究竟是谁。
大师姐叶青鸿,以及自己的师尊,方阳。
而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雪原上,纯粹是为了保护大师姐,踏入了问心阵。
这才会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这才会一遍遍的寻找,寻找着自己的四个师姐妹。
看她们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很好,便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这便是自己的执念,是自己的道心,是永恒不变的存在。
自从被师尊捡回来之后,她的世界便只有四位师姐妹了,正因为她们的的存在,她花怜月的师姐,才多了了一丝丝的光彩。
但……
既然执念已经消除,自己为何没有离开问心世界?又为何一直留在这里,内心是如此的难受?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她身形踉跄,口里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显得是如此的苍白,犹如白纸一般。
似乎下一刻就会跌在风雪里,被这大雪给掩埋,再也消失不见。
本来在被师尊掠夺完神功之后,她的身体就比较虚弱,如今踏入问心关内,心神迷茫,遭受的重创就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再不离开这风雪世界,再不破开问心关,她将永远地埋葬在雪原上。
然而,哪怕是如此危险关头,花怜月那凄美的面容上也不见半分惶恐,依旧淡淡笑着。
她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自家大师姐获得幸福吗?
而现在,师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踏入幻月大阵,来救助大师姐,证明师尊对大师姐还是有着爱慕之心的,这就已经足够了,她也能够稍稍地放下心来,不必再像之前那般担忧了。
哪怕死在这里也已经足够。
接下来,她会用余生困守在这雪原上,思索自己为何不能离开雪原,离开幻月大阵。
也思索,内心深处的那份疼痛,究竟是从何而来。
花怜月咬着嘴唇,站在茅草屋前,看着茅草屋里那手握长剑的青衣女剑客,以及那道身着黑袍的高冷身影。
两人郎情惬意,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但对方越幸福,她的内心就越难受,那份难受,犹如种子一般,刚开始还很微小,逐渐生根发芽,越大越来越旺盛,最终,占据了她的整個内心。
“所以,我是在为师尊和大师姐在一起而难受吗?或者说,我喜欢上了师尊?”
她呢喃着,终究好似明白了什么,站在风雪里,雪下的越来越大,逐渐掩盖住了她的身躯,她嘴角的鲜血变得越来越嫣红,刺眼。
但哪怕就是,她也没有动摇分毫,只是在风雪里问着自己的心。
“师尊,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
叶青鸿,镜中世界。
师徒两个终究相遇。
此刻的叶青鸿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目如寒潭,青色的长袍在寒风中微微鼓荡,犹如一朵朵莲花,也犹如叶青鸿雀喜的心。
和其他所有人不同,叶青鸿的道心始终是那么的坚定,对她来说,道心便是师尊,未曾有半分动摇。
她只要踏入幻境,便能够一剑将幻境给斩破,轻而易举的逃离出去,但哪怕如此,她依旧毫不犹豫地踏入了一面面的水镜,只有为了增加那虚无缥缈的缘分。
而现在,师尊寻找她而来,证明两个人的缘分已经增加了很多,也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风雪里……
方阳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影,叹息一声,手掌一挥舞,便直接将叶青鸿给搂入了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风雪很大,但对叶青鸿来说,师尊的怀抱却是那么的温暖。
她身子僵硬,犹如一截树桩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但那不断眨动的睫毛,以及紧紧握起的手掌,却证明了她的内心是何等的紧张。
直到……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感觉一只手掌,狠狠抽在了她那挺翘的弧线上,让她愣了一下。
冰冷的眼眸,荡起一丝丝的涟漪。
犹如春风拂柳,冰雪融化。
她那清冷的容颜,骤然浮起了一层层的云霞,满眼的难以置信。
转身,正好看到了师尊那故作严肃的目光。
“这是对你的惩罚!我的徒儿,怎么能够相信这么愚蠢的传言?”
方阳板着脸,气愤不过,又狠狠地抽了几下,让叶青鸿嘴唇紧咬,那倔强而又锋利的朱唇,几乎流出血来。
“错了没?”
方阳沉声询问。
“错了。”
叶青鸿缓缓开口,随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方阳。
“但我还敢。”
“……”
方阳哑口无言,看着明明很羞涩,但却无比坚定的自家大徒弟,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时……
嗡嗡嗡!
空气微微震颤着,雪花也在震颤,在这方世界里,突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绑着羊角辫,看起来很小,流金般的瞳孔正闪烁着好奇。
就这么定定地看向方阳,叶青鸿,以及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的样子。
“爹,娘,你们两个按照人类的话,是在做……”
塔灵的话还没说,便直接一道冷冽的气息捂住她的嘴巴,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叶青鸿在听到爹娘这两个字时,眼睛一亮,目光变得格外明亮,
那清冷的嘴唇紧的抿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压制不住笑了,但她还是板着脸,面色肃然询问道。
“你是谁?为何要喊我娘?”
“我是塔灵,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爹爹……”
在方阳的允许下,塔灵小月稚声稚气地,把自己等待方阳的事情,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叶青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方阳又把目光投到了塔灵身上,狠狠地瞪了这家伙一眼,觉得这家伙就在这儿给自己捣乱,开口道。
“乖徒儿,别忘了师尊之前吩咐你的话,不要莫名其妙相信别人,哪怕是塔灵也不行。”
“我知道了师尊。”
叶青鸿点点头,目如寒潭。
“师尊的教导,徒儿谨记于心,徒儿会来辨别这塔灵究竟是好是坏的。”
叶青鸿声音清冷,一句话让方阳愣了一下,倒真有些好奇自家大徒弟究竟有什么辨别的好办法,
下一刻,他便看到叶青鸿严肃地望着塔灵。
“你刚才喊我和师尊什么,再喊一遍,”
塔灵一愣,有些不太清楚叶青鸿究竟是何意,但还是老老实实道。
“爹,娘!”
叶青鸿攥了下拳头,嘴角又翘起几分。
“再喊一遍。”
“爹,娘?”
“我还没有完全探查清楚,再喊。”
“爹,娘!”
“……”
随着一阵阵的呼喊声响起,塔灵对着叶青鸿,喊了十来声的娘。
叶青鸿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了许多。
或许是注意到自家师尊审视的目光越来严肃,古怪,她这才恋恋不舍得不再逼迫塔灵,而是看向方阳。
“师尊,我已经确定过了,这是一个好塔灵!”
“……”
方阳满头黑线,哑口无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自家大徒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正准备一只手将这整个世界给捏碎带着,叶青鸿离开此处,却看到叶青鸿还有一些恋恋不舍,看向其他的水镜。
似乎还想一次次的问心,一次次把这些水镜斩碎,增加自己和师尊的缘分。
在别人的眼里,问心关凶险无比,很有可能会迷失其中,此生都不想踏入第二次,而此刻,叶青鸿却把它当成了刷自己和师尊缘分的工具,恨不得多刷几次。
眼见自家大徒弟站在原地,一动不地,方阳哪能不清楚叶青鸿的倔强?
摇了摇头,手掌一挥舞。
哗啦啦……
清风吹拂,从这个世界的裂缝吹过,没过多长时间便到达了外面的水镜处。
刹那间,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水镜,开始一面面破碎,浮现出了一条条裂痕。
没过多长时间,所有的水镜便全部破碎。
“这下,可满意?”
方阳沉声询问,叶青鸿猛地点了点头,随着自家师尊离开了镜中世界。
风雪中,方阳的背影是那么的绝然,似乎没有任何的留恋。
……
花怜月的幻境中。
眨眼,又是十年过去。
花怜月依旧被困在雪谷中,脸色越发苍白。
她能够感受到,当她看到幻境中的大师姐和师尊在一起时,内心无比的难受,但哪怕如此,她依旧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还是默默地守护着师尊和大师姐。
虽然……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被困在这里的原因。
师尊!
不知什么时候,那道身影已经进入了她的内心深处,变得越来越清晰,成为了她的道心。
四个师姐妹是道心,师尊同样也是道心。
她看到四位师姐妹都过得很好,便消去了这四份执念,但内心依旧有执念未曾消失。
那便是,她似乎喜欢着师尊。
不坚定这份道心,不完成自己的这份夙愿,她将永远被困死在这里,永远踏不出雪谷。
她甚至能够确定,只要自己在这幻境里,将师尊给抢夺回来,或者说和大师姐为敌,她便能够轻易地走出幻境,离开这里。
但……
她不愿意。
哪怕是在幻境里,她也不愿意屈从师尊,更不愿意看到大师姐受到丝毫的伤害。
……
时间缓缓流逝着,春去秋来,岁月变迁。
幻境世界眨眼便是三十年过去。
在这三十年里,花怜月始终守在这片雪谷,守着失踪和大师姐,未曾改变分毫。
随着幻境的深入,她感觉自己的心神越来越虚弱,受的重创也是越来越深。
终于……
在一个雨夜。
幻境里的师尊和大师姐都已经故去,唯有她,青丝变白发,但却依旧用魔功维持着自己的面容。
那双桃花眼,是如此的灵动,美丽。
默默地为师尊和大师姐立了坟冢。
她很清楚,随着这两位死去,她的执念便再也无法消除了,道心也无法再坚定。
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接下来,她的意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直到彻底迷失在这幻境世界里,自此死去。
这便是幻月塔的威力,也是幻月塔问心关的凶险所在。
问心,映出道心,坚定道心,否则只能死去。
……
雪还在下。
风雪中,花怜月大口大口地咳着血,躺在师尊和师姐的坟冢前,守了一年又一年,脑海中掠过了一片片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师尊为大师姐斩碎了水镜,带着大师姐离去,背影是那么的绝然,似乎再也没有了踏入水镜的意思。
而她这个四徒弟,只能在水镜里自生自灭,自此消亡。
不过……
这本来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她对师尊有着恨意,甚至连师尊应该都很清楚这点。
像她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师尊没有杀她已经很仁慈了,又怎么可能会来救她?
这本来就是在痴人说梦。
雪下的越来越大,似乎要将一切都给掩埋,花怜月白发如瀑,猛的想起了山洞中那燃烧的红色蜡烛。
当时,她是那么的不屑。
但现在不知为何,竟有些眷恋。
“原来,我也曾和师尊洞房花烛,”
她呢喃着,感觉目光逐渐变得黯淡起来。
随后……
在那黯淡的世界里,多出了一道伟岸的身影,正冷漠地审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