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薯。
与苏阳一起卖进侯府的农家少女。
十三四岁年纪,比苏阳还小些,虽五官生的精致,却不会梳妆打扮,因此外表并不算出众。
倒是声音软嫩,听起来糯糯的,十分悦耳。
苏阳记得,王红薯被分到了“三十二夫人”房里。
马三心中暗呼不好,当下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大夫人‘祭祀’之事他多有耳闻,寻常皆要是花费十天半个月,如此岂不误了自己大事?
他背过身子,搂着苏阳假意嘱咐,实则压低了声音道:
“我可告诉你,大夫人出身南诏国,可不好相处。”
“南诏国的人都神神叨叨的,专行些巫蛊之术。”
“【生牲活人祭】你听过吧,就是……”
马三本想说些话将苏阳吓住,谁曾想还没说两句便见一个白袍灰须乱发邋遢老头一步便从十丈外闪至自己身前。
状如鬼魅。
“华神医,您怎么来了?”
华神医?
是那个虎鞭酒的发明人?
苏阳心头微震,还未待其反应过来,便见其走至自己身前,一手拂过自己小腹丹田。
这可把苏阳吓得要死。
要是自己修行功法的事情暴露,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好在,那华神医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便将注意力移开,迈开步子,朝马三走去。
“华先生,您且听我狡……阿不,您且听我解释。”
马三神色之间闪过一丝慌乱,变得极其不自然。
他本就心中有鬼,加之这几日他一直在说华神医的坏话,便显得尤为忐忑。
只见其和那老头子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个哈哈,弯着身子将其拉至暗处。
苏阳留在原地,忽听见院外马声嘶鸣,车轮碾地。
抬眼,又见远处回廊来人,朝着王红薯招手催促。
他心中还在琢磨着马三话中真假,袖子却已被少女攥住。
犹犹豫豫地向府外走去。
“香积寺是什么地方?”苏阳问。
“香积寺远在郊外,为我朝太祖所建,是皇家寺庙,但寻常时候,百姓也可进寺庙求福。”王红薯答。
“既是求福,为何带上我等?”
王红薯想了想,这些答案她也曾不解,只是如今已然从某处寻得了答案。
“寻常年份自然是不用的。”
“只是今年,南诏故土上糟了灾,夫人感念家乡,便要做上些法事。”
“所以要选些‘纯阴’‘纯阳’的童男童女,去郊外的‘香积寺’行巫法祈福。”
显而易见,大夫人通过花名册选中了刚刚入府的苏阳。
“那华神医,刚刚是在验身?”
苏阳有些了然,他仔细看着少女的模样,见其轻松表情,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
这少女应是从别处知道了些消息,并不担心此次的危险。
这样也好,自己正好出去避一避。
“且看这马三如何收场?”
苏阳有些舒爽地回头看了看侯府北库。
从刚刚马三的神情便可看出,这华神医,定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他心中这般想着,人已走出府外许久。
大夫人的轿子停在门口。
驾车的是一精瘦俊朗的汉子,腰间挎刀,一看便是练家子,正叼着芦苇坐在马上打盹。
沐白,大夫人亲卫。
苏阳看见,一红一绿两道身影搀着夫人从府门走出。
当今宁国侯府正室,沐凤熙。
一旁的侍女,夏冬春与李香妃,也是刚刚进府。
“奇怪,夫人怎么用的都是些新人?”
苏阳心中好奇,打量过去。
沐凤熙如今三十余岁的年纪,体态虽微显丰腴,但脸上却看不见半分皱褶。
苏阳观她,随身所应带饰物,玉簪步摇,皆是不见。
唯有一件用旧了的红袄子披在身上,于不起眼处锈了几朵粉红色的缺瓣小花。
三人上轿,沐白一声吆喝,驾着长车离去。
……
香积寺,距离甚远。
那些小厮常年锻炼捶打的,一路跑下来早已习惯。
苏阳有功法在身,真气运转下,自然也不觉疲惫,只是故意喘着粗气,不使他人察觉。
情况最糟糕的当属王红薯了,她本就年幼,虽从小生活在乡下,但一向营养不良,哪里跟的上这下男子的脚步,没一会就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大夫人体恤下人,时常歇息,又望见王红薯渐渐泛白的小脸,便将其唤上马车同坐。
“府间传闻,侯爷原配之死和大夫人有关,今日看来,她倒不似那般心肠歹毒之人。”
苏阳想及此处,又忽然转念。
达官显赫之人,难免会粉饰自己的外表。
此人也算身居高位日久,应不是那种傻白甜之辈。
不过自己如今身份低微,想来她也不会正眼相待。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需小心些。”苏阳心中暗道。
停停走走,行至半夜,车队已经出了京城十余里,远远可望见山头的轮廓。
一路上,那红衣的夏冬春,总是对自己翻着白眼,弄得其心头很是无语。
十五六岁的年纪,又是官家出身,在大夫人的宽容对待下,她总觉得其在这群奴仆中“出类拔萃”。
苏阳也懒得搭理,只是自顾自地赶路。
好在王红薯一直和他说些乡野故事,神仙鬼怪云云,让他了以解闷。
日头西垂。
香积寺在山上,众人料想山门已闭,今夜暂时便在山下的驿站歇息。
晚饭过后,苏阳便望见驾车的沐白在院中舞刀。
与自己的柔术剑不同,这一路刀法则是走到至刚至阳的路子。
下人谈论,那宝刀掺了一大块‘天外陨铁’,十分沉重。
刀影挥动间,闻听得轰雷声阵阵。
“沐大哥不愧是夫人的弟弟,入品的高手,若是我日后能嫁给如此男子,也算心满意足了。”夏冬春倚在围栏上,眼冒金星,托腮望着院中道。
“什么是入品的高手?”苏阳不解,转头询问。
《小玄水功》只管讲解真气运行,对这些划分并未提及。
夏冬春起初并不打算搭理,反倒是一旁的李香妃开口解释:
“习武之人繁多,若不分流定品,便不能区分高下。”
“一品武者之前,修行可分力、速两个方向。”
“以力而言,寻常武者,锤炼肌骨,臂力十钧,便称【扛鼎】”
“气血恒通,百均过后,力大成势,极至尽头,如群山压顶,势不可挡,便为【拔山】。”
拔山境界的人,乃是二品武者,即使放在侯府之中,也要称一声“先生”。
三品武者要次一些,大都称之为“力士”。
十钧,大概三百来斤。
百均,则是恐怖的三千斤。
此之力道,乃是武者全力一击的瞬间力量,而非持久负重。
但即便如此,力达百均,也是可怕。
“那速呢?”苏阳问。
一旁的夏冬春对着苏阳翻了个白眼,抢过话去。
她之前出身骁勇世家,虽未习武,但也略有耳闻。
“速可比力难以修炼多了,这可不是说的单纯的速度,而是武者对力道的把控。”
“若是一剑刺出,快如残影,目不暇接,并撕裂气机,发出布帛撕裂的声响,此之为【裂帛】。”
“若是速度再快,则常人根本难以察觉其身形招式,便一命呜呼,便为【绝影】。”
速度一脉,达到【裂帛】,便能跻身三品顶尖。
若是能够练至【绝影】,则一品之下,再无敌手矣。
大夏王朝。
速比力贵,速在力先。
苏阳听到此,心中仍有许多不解之处,但并未出声,只是先细细思索。
“修行速度的入品高手,既是我也没见过几个。”
夏冬春看着苏阳懵懵懂懂地样子,觉得好笑,抬着下巴,眼角闪过一丝讥讽。
“你若是这辈子能见到,也是烧了高香了。”
她说着,竟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端端地,自己怎么和这乡野小子说这些。
他能听明白吗?
苏阳并不在意夏冬春心里的想法。
“二品武者……”
二人走后,苏阳行至远处,细细地琢磨。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
柔水剑法,来回地轻舞。
此间四下寂寥,更有北风瑟瑟,苏阳不觉寒意,反觉身心舒畅,渐趋佳境。
“裂帛之音,有这么难吗?”
苏阳喃喃自语。
旋即手中软剑陡然向前。
滋啦~
清脆的爆鸣,在黑夜之中炸响。
……
第二日清晨,众人启程。
侯府夫人前来上香,寺庙提前得了通知,清了场。
沐凤熙在正殿上点了几根通天的香烛,众人参拜。
随后便是沐白将苏阳和王红薯带向后殿。
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里,沐白看着眼前的一名胖乎乎的矮小少年,面露疑惑。
“林木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师父呢?”
林木森见来者,摇头晃脑道:“师父昨日退养了,从今往后便是我来做‘结神缘’的法事了。”
“退养?他不是才四十岁吗?这就退养了?”沐白显得有些不满意,眉毛微微皱起,作势就要去后面寻人。
林木森一把将其拦下,有些着急道:“师父说了,不能让别人打扰他,否则会有灾祸的。”
“师傅还说了,你若是有意见,去和沐姑姑说,她会懂得。”
沐姑姑,便是沐凤熙,显然,她已是这里的常客了。
沐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去禀报。
苏阳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胖小孩,见其四肢皆是肥大,行动迟缓,神色间又有些呆滞。
不太聪慧的样子。
其身上悬挂物件,皆是松柏竹雕,翠绿枝叶之物。
像是刻意扮作从林间走出来的猎户。
等了会儿,众人见沐白回来,神色已是松软。
他对着林木森点了点头。
“夫人同意了,你开始吧。”
‘结神缘’,是从南诏国传来的法事。
据说天上神仙,修行之时,需要凡间童子阴阳之气。
但碍于天条律令,又不好亲自下来索取。于是便让地上的百姓自愿与之缔结红绳,已成仙凡之缘。作为交换,这些神仙也会降下祥瑞,福泽世间。
南诏国尚未灭亡之时,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盛大的‘结神缘大会’,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但苏阳却并不相信此事。
“国家都被灭了,此事定然不靠谱!”
“只是不知,是哪个缺德神棍想出来的怪点子。”
眼前,林木森慢吞吞地写好了神牌,然后恭恭敬敬地拜在案上,样子极为不熟练。
随后又照着书问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念念叨叨地了许久,方才用手从香灰里掏出了两根红绳,绑在了苏阳和王红薯的手上。
“此乃汝之仙妻,你须谨守元阳,以待仙子来取,切勿心生邪念,免得造灾惹祸。”
苏阳闻声,略感好奇。
他缓缓地打开林木森递给他的纸条。
只见上写着:
“玄天高阙九霄金殿敕封正位水德仙君门下记名——夭夭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