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佑文侯阖府葬于火海,京师震动。
侯府外。
枯木逢春,叠花飞天。
公羊禧拍打着折扇,望着眼皮底下的火焰看了许久,像是迷了心绪,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他用折扇敲了敲锦衣玉袖,从中滑出三片绿叶,一手轻轻拈着,向天空抛去,顷刻间竟听见雷鸣声滚滚。
珠帘碎玉,清声入耳。
大雨滂沱而下。
“还好天上积了些云,若是不下场雨,只怕这火能烧到宫里去。”
公羊禧撑起一把花伞,望着从火海中走出的蒙苏,面带和善的笑意。
“蒙大统领,此番怎么着了道?”
蒙苏面色不喜,双眼不知是不是被火熏得久了,竟也仿佛烧着红焰,他冷哼一声。
“那贼人竟然有【火云宗】的火种,实在是厉害。”
“只是我不明白,那地方早就陷于一片毒火之内,仙凡辟易,是何等手段方才能入内取种?”
公羊禧闻言道:“事情虽难,但总有办法,比如【一品灵宝】,又或者通了灵的仙兽,又或者……”
他欲言又止,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火苗虽然厉害,但那人应该也是刚刚获得,还未和自己完美契合,不过是借助了另一人的力量,放大了声势罢了。”
“你看!火熄灭了!”
蒙苏抬眼看去,果然见大雨之下,那些原本如炼狱一般的场景,一瞬间重归寂寥,唯有巡防营的呵斥与侯府之中传来的几声哀嚎。
活下的人,寥寥无几。
他只在一处花坛里找到了三具交织扭曲的身体,从其中一具身上的服饰来看,应是孔德周无疑。
只是死状极为不雅。
二人见状皱了皱眉头。
但似乎他们于地上的那具黑炭并没有什么交情。
“奇怪,今日怎么只有我们两?”蒙苏望了望城东的方向,面带疑惑。
公羊禧也愣了一下,回想起那夜所见,他环顾四周。
心中亦是不解。
“可能……”
“在家里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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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桂苑。
苏阳正虚的厉害。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大抵是头发昏、手发冷、腿发抖,身出汗、魂出窍、魄不安。
世俗的愿望一丝不剩,地府的大门就在眼前。
大事不妙!
玲珑一回来就滑溜地钻进湖底修炼,他只好自己挣扎爬到田里,抓起一大把人参就往嘴里送去。
一口,两口,三口……
然后,苏阳被噎到了。
“咳咳咳……”
嗓子眼像被一块巨石死死的堵住,脸上一瞬间充血变得通红,情急之下,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缸之中,喝了一大口水。
“嗝儿~”
呼!舒服了。
苏阳从水缸中浮起,颤抖着将自己拾掇了一番,总算缓了过来。
他悠悠地转过身子,仿佛和人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昨夜你可帅呆了……”
一把手抓住身边僵直的身体,许白在美好的早晨被如同烤肉一般被翻了个面儿。
“啧啧啧,还以为你多厉害呢,还不是被自己的火烧成黑炭。”
“什么罪名你来担?差点没把小爷我感动哭……”
“你以为你是谁?阎王他老表吗?”
苏阳嘴中碎念着,吃力地将许白抬起,丢进了水缸中洗了两下,然后放在屋檐下放倒晒干。
这是玲珑下水前吩咐的方法。
“吸阳气实在是太伤了,此次不仅身体被掏空,修为竟然也倒退了。”
苏阳内视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体内的青蓝之气变得稀薄不说,境界上也倒退了一层。
不过他并不后悔,若是没有玲珑相助,自己不能斩杀那完人国的胡先生不说,甚至连佑文侯豢养的死士,应付起来也会十分吃力。
耽搁的久了,等到巡防营的士兵将宅子一围,又或者被赶来的高手围剿,皆是明明白白的死路一条。
“张婆……”
苏阳忽然想起那个善良的老人,缓缓推开一间房门。
张婆平稳地躺在床榻之上,气息匀调,只是两双腿此刻被白布包扎着,渗出殷红的血,王红薯在一旁悉心地照料,时时地更换。
按照许白的话说,那两腿的伤其实还算小事。
上了春秋的人,在阴暗的水牢里染了湿毒,只怕要留下病根了。
“侯府夫人那里还需要你照顾,你也忙了两个白天了,速速回去吧。”
王红薯将染了血的布放在盆中洗净,又拧了一下。
搭在窗台上,漆黑的眸子,顺势望了一眼窗外。
她到底是宁国侯府的丫鬟,即使夫人心肠再好,也不能时时跑出来。
王红薯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向苏阳。
“三小姐最近有病了,等你好了些,应该去看看她”
唐酥病了?
苏阳眉头一皱。
不过眼下他刚刚在城中做下一件大事,自己身子又孱弱,因此只能暂时应诺下来,等风头过去,再找机会前去探望。
他正想着,忽然耳边听见耳边蝉鸣轻轻作响。
苏阳望着窗外,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春日,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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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奉天殿。
空荡荡的大殿上,一列列小太监趋着整齐的步子,环抱金碗,于金殿上来回的洒着清晨刚刚采摘的露水。
这已是今日的第三趟了。
但大殿内的沉闷气氛却并没有因为这点晨露而有丝毫改善。
正中的龙椅之上,黑色的玄水龙袍上用金线描摹着龙腾四海,万物欣然的图案,袖袍金边里,伸出一截手,宛若易折朽枝。
他时不时传出咳嗽,让人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其病态的枯槁面容上。
皇帝赵天成,此刻正一手捂着嘴,气喘吁吁地批改着不断递上来的累累公折。
堂下坐着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叙旧。
但落在他的耳朵里,却像是针扎一般刺耳。
一滴豆大的汗珠落下,赵天成竟握不住笔,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
“陛下!”
下方的几人忍不住同时站了起来,却被一身甲胄的蒙苏拦在阶下。
公羊禧从帘后躬身而出,于袖中取了一枚红丸,伺候着赵天成缓缓服下,如此数息之后,方才将身子平稳下来。
皇帝的病。
似乎很久了。
赵天白望着金座上的兄长,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向对面。
正缓缓而坐的老人,毫不吝啬自己对上位的关怀之色,手拄着御赐的蟠龙杖,白眉垂鬓,身穿用旧了的飞鹤朝服,见谁都是温文尔雅的笑意。
面善的厉害。
他是辅国公郑石。
而在他的下手,坐着的人却黑着脸,手边上堆放着一叠叠文书。
荣国公王之尧,样貌比郑石看上去要年轻不少,但也是一身御赐的服饰,红染的官袍上不知增了多少御赐的补子,逼人的清正之气透体而出。
但此刻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分明将【六亲不认】、【别来惹老子】、【瞪谁谁被参】等诸多话语挂在了那张长髯雷公脸上。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抽身而出,龙行而虎步。
“陛下!”
“此乃罪犯影像!”
“还请陛下即刻发下海捕文书!”
“捉拿归案,夷其九族,凌迟处死!”
王之尧抽取出两张画像,朗声喝道。
轰!
声音掷地可闻,众人闻言齐齐转身。
向那画上的少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