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杀一品侯府,按照律法,怎样严厉的处置都是不为过的。
但不知为何,今日的朝堂之上,似乎有一种微秒的暗流在几位王公大臣之间涌动。
已是用过晚饭的时辰。
在奉天殿后有一间鲜有人知的密室。
朝臣已经走空。
唯有三人团坐一团,表情大多凝重,赵天成将龙袍搭在身上,躺在上位处的一处软垫上。
公羊禧打着油灯缓步而来。
轻柔地为其增了一块枕头。
他躺下后,长舒了一口气,对着下方一一唤道。
“郑师父,二弟,三弟。”
除了之前金殿上出现的辅国公郑石及怡亲王赵天白外,还有一人,的安坐于末位之上。
他天生剑眉星目,但此时的姿态慵懒的厉害,富贵懒散雍容气,闲云野鹤自风流。
赵天安手中正把玩着一串墨绿的珊瑚手串。
据说是先帝的私藏之物,颇为不俗。
赵天成脸瘫着,也懒得对自己这个幼弟浪费更多的表情,转而看向一边。
三兄弟中,老大赵天成勤政,老二赵天白精通兵略。
唯有这个老三一心做个闲散王爷,听曲逗鸟的,整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三人关系一向很好。
赵天成又咳嗽了两声。
“此番,孔德周阖府覆灭,我们原先布置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他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和公羊禧手中的烛台一般。
摇晃着,即将油尽灯枯。
“没什么败不败的。”沉默了一会儿,郑石忽然开口,深重的眼袋低垂。
“老臣早就说过,这种卖国之人,即使老天有意宽恕,他也会自取灭亡。”
“自是熟读圣贤书,便该不忘忠贞志,老夫只是后悔,当初未对其多加点化……”
他语气波澜不惊,但却透露着一股浑厚的力量。
旋即将目光转向赵天白,眉角下弯。
“至于边关的事情,自有宁国侯和他们一干将士在前面浴血,陛下只要多多拨些钱粮,照看家小便是了。”
“假以时日,定能收复失地,扫清寰宇!”
呼~
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令屋中烛光摇晃了一下,公羊禧皱了皱眉,上前捻了捻灯芯,亮起的光正照见宝亲王安详的睡脸。
赵天安睡着了。
几道目光一齐落在了他的身上,竟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孔德周勾结完人国的事情,连许白都能有所察觉,更不用说场中几个久历风雨之人了,甚至在整个事件中,他们还于暗中推波助澜,以至于封公入阁的这种事也定了下来。
做足了戏码。
要的便是在大夏国内安插一枚完人国的奸细。
一位可以被自己操控的“奸细”。
以前也不是没是没有考虑过向完人国内部安插一些细作,但无一例外的都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他们竟全部叛变了。
这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十年前献关叛国的崇明候薛士白,边境国门大开,使东宁城完全暴露在敌国的锋芒之下,成为大夏王朝最后一道屏障所在。
地处平原,破绽百出,若非十几年前地动,滚石塞了几处紧要的口子,只怕早就失陷了。
不过后来,那薛士白的九族也被诛杀殆尽,也算得上因果报应。
“不过,那两个人,还要不要查下去?”郑石望着桌上那张画像问道。
画中的少年平凡而普通,放在人堆里一抓一大把那种。
但身上仍有几处特别之处,可称的上“线索”二字。
话音落下。
赵天成转过头看向赵天白。
郑石也顺着目光抬了抬眼皮。
赵天安忽然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惊醒。
面前的火盆里火光闪烁,赵天白将那画纸揉皱。
随意丢进了火里,沙哑的声音旋即响起。
“此事……”
“我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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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桂苑,此刻一片安详。
许白此次有了很大的长进,几个时辰便从暴晒中清醒,苏阳也终于缓和了过来。
王红薯不时地前来照看张婆,闲暇的时候便侍弄她喜爱的花草。
一朵普通的小花,她能够摆弄一下午。
“小白,商量个事呗?”
院中,苏阳忽然对着许白阴阴地笑着。
许白本来悠闲地躺着,手中抛飞着喂鸟的小鱼干,闻听得身后传来声音。
立马掉转过来,护住身后。
“怎滴?”
苏阳眼睛提溜一转:“你拜我为师如何?”
许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一脸贱贱的笑容。
“行,我叫你师父,你叫我爹。”
“咱们各论各的!”
苏阳:“呸!”
无耻之徒,光天黄日,竟敢占人便宜。
他四处张望着,又寻到了到在一旁侍弄花草的王红薯。
花丛中有黄蝶齐飞。
苏阳便跑过去。
“红薯,拜我为师呗?”
王红薯皱了皱眉头,想了想。
随后摘起一朵小花便走。
“不!”
苏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台阶上,坐立难安。
【夏日炎炎:你需要在立秋前收纳一名弟子。】
收徒弟说难也不难,最次一点,去街上花银子,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给你磕头叩首。
但是自己要收的徒弟,似乎有一定的限制。
因为昨日,在展露了一些手脚,苏有胜喜笑颜地对自己三叩九拜后,眼前的小字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有胜!你怎么看?”苏阳拍了拍一旁的少年。
“我看此事定有猫腻。”有胜说道,将手一指。
恩?
苏阳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看见碧水桂苑的房门之外,不知何时,立了一匹高大的白马。
马边无人,身上既没有缰绳也没有马镫,雪白的鬃毛一捋儿滑下来,显然时时刷洗。
而此时近前的青石桌上,已坐了一青年男子。
青衫束腰,正襟危坐。
正自顾自地品茶。
苏阳的茶。
不好!家里来贼了!
“你这浮山云松,虽然极好,但还欠上许多功夫。”
“尤其是你的这些茶具,若是放在我那里,早就砸碎了填进土里了。”
眼前的这个人很像苏阳印象中翩翩如玉的剑客,剑眉翼展,张扬锐利。
但他偏偏没有剑。
苏阳视线下移,竟然在其腰旁,看见其挂着两枚硕大的铜钱。
“喝茶付钱,不如就将那两枚铜子拿来抵我的茶钱。”他毫不客气地与当面坐下。
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杯,不留丝毫颜面。
但那男子却从容万分,只轻轻伸出一指,对着苏阳的腕部一点。
将其阻隔在外。
他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
见苏阳脸色不悦,仿佛终于认识到自己或许有些许失礼。
苦笑着抱了抱拳。
道:“在下怡王亲卫,飞盏。”
怡王?
军方巨擘,天潢贵胄,苏阳自有耳闻。
他来做什么?
苏阳双眼微微眯起,心下多了一层戒备,眼前的这人比当初胡不归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难以推测出其具体的修为。
玲珑仍在湖底修炼,若是真翻了脸,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过,若是对方是为了佑文侯前来拘捕自己,应当不会这般做派。
甚至先跑到厨房里偷了茶,然后在这里絮絮叨叨地喝着。
念及此处,苏阳不免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
但仍然将脚尖轻轻掂起。
“阁下所来为何?”他问道。
飞盏面不改色,徐徐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丸,上面印着【仙和】二字。
是金疮药。
“这种金疮药比【宝芝堂】做的药效好上许多,不仅能够恢复伤势,还能在一瞬间激发一定的身体潜能,王爷十分重视。”
“对于我大夏的兵士来说,无异于救命灵宝。”
“不知阁下愿不愿意为国效力,将这药方捐出来,皆是王爷自有封赏。“
飞盏说完,将瓷瓶轻轻地放在石桌之上,望着苏阳的双眼,似是想要从中看出他想要的答案来。
千金一诺,可遇而不可求,寻常之人定然欣喜之至。
谁知苏阳竟面色一改,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不干!”
恩?
竟然不要封赏……
飞盏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意外,但此刻神色还算自若。
想来眼前的少年闲云野鹤,不爱受朝堂束缚。
他想了想,又笑道。
“既然你不要封赏,那么,便开个价钱吧。”
“若是十万瓶,需要多少银子?”
苏阳闻言心中一喜。
十万瓶,发财了!
他心中虽然喜悦,但但举止依旧从容,不露痕迹地言道。
“金疮药的价格明码标价,世人皆知!”
“一瓶五十文,概不赊账。”
五十文?
飞盏不由得将眉头紧皱,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了力。
语气也重了许多。
“朝廷采购,量大如此,怎能按照原价?”
“按照过去的惯例,总该便宜三成。”
他说着,又望向苏阳,只见他的神色仍旧不为所动。
显然,朝廷二字,对眼前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飞盏顿了顿,闭了闭眼,握着眼前的丹药,竟缓下了语气。
“自边境不安以来,无数儿郎远赴边关,捐躯沙场。”
“而这些药,都是要送往边境的……”
“若是价格高了,分到将士们手中的便会少一些。”
“他们就会多一成阵亡的危险,你可晓得?”
大夏边境,重兵屯地,已近百年。
飞盏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悲戚怜悯,令人动容。
二人久久不语。
“我的老家曾经有个故事。”
苏阳突然缓缓开口,抬起头望着他言道。
“说是有一间茶馆,里面有几个大好人,皆是爱国之辈,做尽了一辈子好事,到头来却混的家破人亡。”
“那掌柜的在临死的时候对他的子孙们敦敦告诫。”
“他说:儿郎们呐,你们可记住了。”
“有钱呀,就应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
哦?
飞盏听着眼前一亮。
以他的见解,这是莫过于一则警世恒言。
像是在如今大夏的官场,文官事大,有些时候也是清者伏尘,浊者登天。
这则故事倒像是一则反讽警世的文章,他听起来,竟生出许多扫清寰宇的意气风发来。
此少年如此言论,莫非是在试探我的立场。
念此,他笑着端起了一杯茶。
“那么……”
飞盏看向苏阳:“你对此颇受启发?”
知了吵闹个不停。
夏日的热气开始蒸腾,桂花树下的青石桌却自成一方天地,显得格外清凉。
“不!”
苏阳重重地摇了摇头。
“我对此,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