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家眷所在,甲兵林立。
飞盏手腕抖动,刚刚掐死一个身着灰衣的刺客,目光又向另一侧看去。
眉宇间聚拢的乌云久久不散。
今夜的工作量。
似乎太多了点。
“唔,工资该涨了……”
院子中,一间红窗烛照,有人影端坐。
她一双眸子坚毅透亮,素手将青丝拢成黑瀑,顺着白衣滑下,抽束成环,盘盘紧扎。
倏忽间抚衣而起,已是束腰绑带。
又见面前的梳妆台上,长剑斜插。
剑身蔚蓝,如绕云水。
上有二字【寒水】。
“郡主,王爷已领了那少年,往客房去了。”一名老者躬身站在一旁,轻声言道。
若是苏阳在此,定然认得其便是那将自己安排到角落里的老头。
虽未太过刁难,但总显出了其刁难的态度。
“龚叔不必多说,他若是想要卖女儿,总有他的办法。”
“按照他的脾气,想来自是事先便选好了买主,今夜之事不过做做样子。”
“全了他的一身英雄气罢了!”
少女声音寒彻,丝毫听不出半分情感。
那唤作龚叔的,闻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父女相疑,由来已久。
夜深了,他不宜久留,便退出去。
独留少女一人独坐。
窗外不时有人影坠落,但她似乎早已习惯。
秦玉心伸出手,半块玉佩落于掌心,色染青烟。
却如针扎眼。
她紧紧握住,望月呢喃。
片刻后。
有泪直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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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客房,浓浓的茶香萦绕,赵天白刚刚饮下一杯,便见飞盏从外匆匆而至。
苏阳正襟危坐。
思索。
又?
他为什么要说又?
“王爷,第十八个!”
飞盏随手丢下一人,将苏阳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这才发现,旁边的廊下,竟然整整齐齐的躺了一排。
有的黑衣蒙面,一看就像杀手。
有的却是寻常丫鬟打扮,但手中的匕首却诉说着她的不凡。
更有甚者,竟着一身银色盔甲,混入了王府的侍卫之中。
好一个杀手试炼点!
想来普天下的刺客,若是未来此走一遭,也不敢说自己事业有成。
“另外,公羊大人已经走了。”飞盏补充道。
“但没有走远。”飞盏继续说道。
赵天白眼皮轻轻抬了抬,望了望王府一里外的某处屋檐。
旋即示意飞盏离去。
屋内只留一盏明灯。
苏阳觉得十分昏暗,但仍然和这位怡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景运元年,我在南境浴血,与同袍误入绝谷,得一玉石,借其勘破机关后,分半而归,以为纪念。”
“自此之后,便再无音讯。”
“一直到那夜宁国侯府,我比你晚了半步,虽然只看见你离去的背影,但却感知到了那玉佩的气息。”他娓娓道来,令苏阳神色动容。
目光亦留在了怀中的玉佩上。
“再后来,你火烧佑文侯府,我跟了你一路,助你斩断了三条跟踪的尾巴,也未曾见你给我倒杯茶喝。”
苏阳望着眼前的中年人。
虽眉目含笑,但却总是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触。
不过对其的话语,还是有几分疑虑。
玲珑在侧,也未曾发觉吗?
“你身体里的残魂,十分厉害。”
“但气息太过孱弱,自然发现不了我。”
轰!此话如惊风过耳,令苏阳心中起伏不定。
玲珑的存在,可谓是其最大的秘密。
此人究竟何等通天手段,竟能如此?
最恐怖的是,自己此刻和玲珑之间的联系,竟又断了。
苏阳可以确定,那种锐利感划破天灵的感觉。
联系是被眼前之人斩断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稳住自己的情绪,以免落了下乘。
“不过她虽然孱弱,却拥有我看不透的境界,为防万一。”
“还是先将其隔绝,以免她冲动行事。”
赵天白笑不露齿,话锋又是一转。
“你爹苏有方,是和我一起患难的袍泽,我不知道他为何早早殁了。”
“但若是他知道你将那金疮药卖那么贵给我,定然要从土里爬起来打你屁股。”
苏阳闻言陷入思索。
这一世对于自己而言,原来的记忆并没有那么鲜明。
他只记得家中的灵堂上,确实有一个牌坊,上写着苏有方之牌位。
不过一年三节,爷爷独自祭飨。
“我那些个士兵,可都是要去和完人国厮杀的呀……”
“完人?”赵天白忽然狞笑一声,冷哼不屑的语气,配上其轻蔑的表情。
杀气不由自主地透体而出,背后如同升起一座尸山血海。
令人心神动摇。
“你可知道?何谓完人!”
苏阳正潜心抵御那股猛烈的血煞之气,并未有心思听其话语。
刹那间,猛然惊觉一张大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且随我来!”
耳边猎猎作响的,如海浪在肩。
再回过神之时,眼前竟然以是云山云海。
在飞!
赵天白此刻气势陡然拔高,身姿挺拔如神祗降世,一手搭于苏阳肩头,一手负在腰后。
步步登天,一息千里。
“这只是宗师?”苏阳心头悸动,不敢作声。
转瞬眼前已是黄沙漫天。
“此乃大夏之西边,你可以叫他西完人国。”
苏阳闻言向下俯视,触目所见,烟尘四起,宛若大泽。
极远处散见几处村落,缓缓拉近,皆是断壁残垣。
忽有人声骤起,排排人影高歌饮酒而出,齐刷刷地跪倒在黄沙之上,满面喜悦。
像是聚会。
其中一个老者忽然登上一座高台,人群之中唯有他的眸子闪亮,眨巴这挤出一缕邪光。
“下雨啦!收衣服喽!”
他吆喝着,抽出风铃摇摆。
脚下的那些人忽然齐刷刷伸出双手,用力将自己的脖子一扭。
鲜血如泉,洒在一旁的枯藤之上。
浇灌以后,那上面,浸泡出一张张悬挂的皮革影子。
此刻吃了水,竟个个膨胀起来,充作人形,头顶生蚕丝,挂于怪脸黑树之上。
那老头变出大布一扯,生火起灯,烈焰烤灼下,不一会儿帷幔后便人影攒动。
“呜呼危哉,此番书说……”
“文王卜卦,兔走西山是也……”
一出皮影大戏。
“那是皮影匠人,每天抓来人做他的大戏。”
“每多一个人,他的大戏就美妙绝伦一份。”
“等他早晚将那一出登仙大戏来,也就白日飞升了。”
狂风忽然骤起,掀起满地沉沙。
苏阳来不及见识那满地的惊悚皮毛,眼前景色又变。
寒风画白雪,冰骨彻长夜,
此地在北,大片的城池好似一夜之间被冻住了一般,满城的百姓犹带笑颜,正提灯赏景。
只是那上扬的弧度,永远不会再变了。
不知为何,灯火竟然也能被冻住,长明不歇。
苏阳走至一处屋前。
垂髫的孩童躬身拾糖,背后的门上倒悬的“福”字。
格外眨眼。
突然。
脚下的孩童忽然动了,他抬起头,大肉已脱,灰白色的骨深深凹下。
握着糖果的手,朝着天边指去。
有人面在北。
漫天,悬空,张口。
嚼山如果。
这是北完人国。
“这曾是大夏北疆!”赵天白的目光不经意间向某个地方瞥了瞥,旋即脚不沾地,带着苏阳飞向东南。
东完人国与南完人国连成了一片。
东宁城便在其正中接壤之处。
赵天白带着苏阳落在地上,漫步其中。
翠柳村舍,黄狗炊烟。
似是和大夏境内一样安宁。
“此地倒是祥和,没有那些妖魔鬼怪。”
苏阳想着,走进一处村落。
老人,儿童,青年,井井有条的干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时间长了,终究显出一丝邪意。
此地正处傍晚。
无人进食,无人交流,无人做歇。
麻木的像是木人,血丝如藤蔓一般爬满每个人的眼角。
那是透彻魂灵的极端恐慌和疲惫。
有木鱼声从东而来,苏阳望去,乃是一个身着袈裟的癞皮行者僧。
他布衣光头,正一家家的祈求着布施。
没有人开门。
按苏阳心中揣摩,自是空手套白狼,无人打理。
终于,在走到最后一间之时,房门打开了。
走出来了一个极端肥胖的妇女,浑身冒着油,看不见脖子。
头顶几缕枯黄的长发垂下来,就像是被人薅了许久的怪异布娃娃。
二人熟识。
她笑着啐骂了几声,掀开衣服,露出的肚皮上,肥肉堆叠出数不清的褶子。
“这是千褶婆婆,她的修为每上涨一层,肚皮上的褶子便会多一层。”赵天白言道。
千褶婆婆掀开一道褶子,从里面掏出一把子碎肉。
苏阳望着,忽然发现那行者没有带钵盂。
正奇怪间。
便见他左手接过那碎肉,右手往头上一摸。
于那戒疤之下,掀开了头盖骨。
兀自将那碎肉放了进去。
“嘿,老婆子,好像有外人来哩!”
那千褶婆婆的目光忽然将头抬起,望着苏阳。
露出一嘴的黄牙。
“看到了,是个小娃娃!”
呼!
苏阳来不及反应,只见其拖着臃肿的身躯化作一团肉饼,在地上飞速蠕动。
眨眼便至面前,声音如锯割竹子。
吱呀难听至极。
“小乖乖!快到婆婆怀里来!”
一团烂肉张开,正对着苏阳,冤魂像是虫子,肉眼可见,蠕动着弹出来,拉长变形,对着其齐齐尖啸。
赵天白伸手一直,瞬间在空中写下“杀”字。
金光乍现。
那千褶婆婆也不抬眼便心生警觉,肉身瞬间分成几块,没入泥土之中。
那“杀”字破土,一路追踪。
竟然在十数里外,爆出一团血花。
“赵天白!你竟敢来我完人国境内!”癞皮僧人手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超度。
头盖骨起伏不断,咀嚼着其中的碎肉。
“哈哈哈哈,天地之间,白马皆踏。”
“何人敢阻我赵天白!”
赵天白此刻双眼充满睥睨之色,张臂抒怀,虎目圆睁,一改之前的颓势。
四方白云翻滚,如万马奔腾过天。
他一步踏前,掌拍那癞皮和尚的奠定。
嘴中竟兀自吐出一段泼皮话语来。
“你十年前杀我左副将,老子今天便将你打进土里一百年。”
啪嗒!
癞皮和尚见状大惊,忙运气抵抗。
黑雾弥漫,竟然不能阻拦分毫。
眼见着其颅骨一声清脆的裂响,整个人没进了土里。
严丝合缝。
眼看着是扣不出来了。
“哈哈!我们走!”
闷气得舒,赵天白心情大好,一把抓起旁边看戏的苏阳。
飞身回转。
那速度极快,眼见千里已过,忽然身后风云汇聚,浑厚的喝声隆隆如雷。
“赵天白!”
“休走!”
苏阳歪头看去。
终见得其面上颜色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