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锦衣卫这个位子还有一个好处,不用天不亮就赶着早朝。
夜晚沐浴后,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刮过园子内的梧桐时发出一丝声响,陆乘风坐在书桌旁,慢慢又翻看着樊家账目。
二更天,青枫敲门入内,捧着热茶近身:“主子。”
陆乘风抬起头,接过茶水饮了半杯,说:“我想从这账本里找些樊捷与韩树山之间的牵扯,不过一无所事。”
她又咽了口茶,干脆合上账本:“既不在册子上,那他当初追得那么紧,难道是为了他人?”
青枫说:“这范围可就大了。”
陆乘风往后靠:“韩树山此人心思深沉,又有几分傲骨,这样的人最固执,用我们的话来说便是死心眼,这样的人想要撬开他的嘴,不是易事。”
韩树山明显对肃北的事有所了解,陆乘风到锦衣卫来,便也存着这个目的,她要撬开韩树山的嘴,可她明白,此事不易。
陆乘风起身推开窗,夜风骤入,她望着夜色,说:“汪宁重义气讲情义,他以为自己偷偷埋了陈英尸体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却没想到我为了肃北之事,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错过,他能力不差,不然也不会在不受孟凡忠重用的情况下依旧稳坐镇抚这个位子。”
夜色中有一道黑影扑来,陆乘风看着眼熟,下意识伸手接住。
六月稳稳当当落在她小臂上。
陆乘风微微诧异,她搬出沁园时并未带走六月,它怎么找到这来了?
青枫接着她的话道:“主子想用汪宁逼韩树山?”
陆乘风低头顺着鸽子羽毛,眼底不自觉带上点笑意:“一个汪宁或者对付不了韩树山,可若是再加上我,这件事就简单了,现在就看汪宁怎么选择了,倒也不用担心,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陆乘风一步三个心眼,将人心算得透彻,她眉头忽而轻轻一挑,将鸽腿上的信笺取下,慢慢展开。
青枫关上门出去了。
陆乘风对于信笺上的字迹太熟悉了。
谢九霄什么都没说,只端端正正写了两字:姐姐。
明明没多写,陆乘风硬是从里面探出委屈,还有一丝撒娇。疲惫忽然被这两个字扫去许多,她坐下来仔细端详着那两个字,想着谢九霄这几日确实没登门,一时间也不知是何心情。
可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就算是姐弟也该有分寸,何况他们还不是真姐弟。
陆乘风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仔细想了半晌,无果摇头,将信笺放下。
连着两日,陆乘风去指挥司呆了半日,她也不唤人,随意翻看着,临近晌午才回府。
刚下马车,便看见府门前站着一人。
陆乘风目光陡然一深,在心底默默思索一遍这个名字,抬步上前。
谈程颐听到动静回身,他手中抱着个盒子,见到陆乘风后微微一笑:“陆姑娘。”
陆乘风道:“谈公子怎会在此?”
谈程颐笑说:“程颐应过姑娘乔迁之喜,之前公事繁忙,今日特地登门贺喜,不曾想日夕千变,现在该叫一声陆大人了。”
陆乘风打开门,请之入内,说:“谈公子客气。”
陆乘风引人入厅,青枫不在,她自个给人烧水泡茶,等的时间有些久,谈程颐并未不耐,看着陆乘风端来的茶,笑吟吟接过,说:“这杯茶值千金。”
陆乘风诧异道:“何来有此说?”
谈程颐端着茶打量,说:“首先是这杯,上好的青玉瓷,南岭官窑所出,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了,再有就是这茶,陆大人亲手泡的,更是难得。”
陆乘风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撇着茶沫,说:“谈公子真是好口才,我这纯粹是府上无人,不得不亲力亲为。”
谈程颐跟着笑笑,咽了口茶,说:“为何不买几个小厮奴婢使唤?”
陆乘风道:“怕手脚不干净。”
谈程颐有些惊讶于她的坦诚,想了想,说:“你知道逍遥市吗?”
“逍遥市?”陆乘风摇头:“那是什么地方?”
“燕京西区的地下市集,那里什么都卖,官府一般不管,逍遥市的小厮与婢女应该是你要的。”
陆乘风了然点头,正要说话,谈程颐又道:“你若是想去,两日后逍遥开市,你我一起?”
陆乘风听着前半句,说:“两日后?”
谈程颐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逍遥市七天一开,黄昏开市一直到翌日整整一夜,上一次是五天前,还需再等两日。”
陆乘风来了兴趣,放下茶盏,说:“这倒是有趣。”
谈程颐便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陆乘风略一思索,想着自己从未去过这个逍遥市,有个熟悉的人总归不错,遂点头应下:“有劳。”
谈程颐笑了刹那,将木盒取来,说:“还没祝你乔迁之喜,亦祝你高升之喜。”
陆乘风对谈程颐一再示好的举动甚为不解,她也曾考虑过谈程颐是否有所图谋,可自己一无所有。
谈程颐打开,陆乘风定睛一看,忽然被茶水呛了一下。
她猛然咳嗽几声,随即目光疑惑看着盒中那块跟拳头一般大的金灿灿的锁:“这是什么?”
谈程颐笑眯眯道:“乔迁之礼啊。”
陆乘风:“……乔迁之礼?一副金锁?”
谈程颐一本正经道:“我思来想去,你刚刚买下这所宅子,手上应该没什么积蓄,晋西送礼的习俗送礼得送到点子上,我若送你瓷瓶玉器或名画摆件,对你而言并无多大用途。”
“……所以你直接送了一盒金子?”
谈程颐道:“此乃金锁,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你把它换成旁的可与我无关,我心意到了。”
陆乘风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厮是变着法子想要替她解决囊中羞涩的处境,她犹豫一瞬,顿时摇头道:“……这礼物虽然很合我心意,但我不能收。”
谈程颐早就料到她会拒绝,温声说:“这件礼物我询问过胡大人,他老人家也觉得不错,你若是不收,我二人岂不是白忙活了,燕京城一时半会想要打这么大的锁头也得费不少功夫。”
陆乘风哭笑不得,谈程颐见她神情,半开玩笑道:“陆大人,这可不是官场贿赂,你要尊重我们晋西的风土人情。”
他唤这一声陆大人,带着揶揄的亲近之意,二人之间的距离好似一下拉近许多。
陆乘风这次只犹豫片刻便不再推脱,说:“你这么说,我还不收就显得婆婆妈妈了。”
谈程颐就喜欢她这一份干脆,垂眼端茶,抿了一口,说:“在锦衣卫还适应吗?”
陆乘风说:“很不错,起码这几天是不错。”
“锦衣卫鱼龙混杂,表面和气罢了。”
陆乘风含笑道:“连你都这么觉得,看来有大麻烦等着我。”
谈程颐沉吟,说:“锦衣卫奉命查办遂东刘家案,刘斐前两日被押回镇抚司,遂东甘州的百姓求了一把万民伞,由严之华带头赶往燕京,他们认定刘斐是好官。”
谈程颐说着边观察陆乘风神情,见她一副倾听模样,便知她还不清楚这件事,说:“本来一个地方知州犯案,应由刑部来管,可控诉刘斐的罪名牵扯属实繁杂。这个刘斐颇有文采,与遂东有名的文人墨客严之华交情颇深,严之华做的这把万民伞令人忌惮,这个案子若判得不如他们意,闹起来就糟糕了。”
陆乘风微微思索,道:“这个刘斐,为人如何?”
谈程颐摇头道:“离得太远,但既求得万民伞,想必百姓对其还算满意。”
陆乘风道:“哦?罪名为何?”
“谋逆罪。”
陆乘风正色:“谋逆罪?”
谈程颐道:“再具体的你便得去镇抚司了,这案子牵扯到遂东民意,处置起来颇为棘手。”
陆乘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