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起来。
入夜后园子归于一片雨幕中,屋内点着灯,陆乘风正在写信。
刚刚初冬,燕京入夜已经很冷了,青枫弄来一个火炭炉让她挨着边取暖,火炭炉上放置着一个小铁壶,里面温着酒,方便陆乘风自行斟倒,她写了满满两张纸,随即搁下笔,放到一旁等字迹干。
夜还未深,陆乘风拿起小铁壶倒了一杯,浅浅抿了一口,酒香醇厚又温热,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房门忽然砰砰被敲响,陆乘风以为是青枫,不疑有他打开门,随即愣住。
门外谢九霄一身湿漉漉,显然淋了雨,脸色极其的难看,雨珠沿着衣袍滴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陆乘风沉下脸,赶忙让人入内,她关上门,回过头打量谢九霄:“怎么淋成这副模样?”
谢九霄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她,没说话。
陆乘风顾不上他的奇怪,转身拿了干巾给他勉强擦着雨水:“到底怎么了?淋成这德行一句话也不说,哑巴了?”
谢九霄哑着嗓子:“……你要和谈程颐定亲?”
陆乘风哑然,说:“你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
陆乘风退后一步,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是。”
她疑惑的道:“你半夜冒着雨过来,就为了这事?”
谢九霄没说话,默认了。
陆乘风不知说他什么好,将人按到炉火旁,翻着柜子想要找件什么给他御寒,边说:“你真是太胡闹了!十三呢?就没看着你?”
谢九霄脸色变得苍白,眼直勾勾跟着她走,陆乘风找到一件崭新的白色斗篷,捧过来给他披上:“我让……算了,我去厨房煮完姜汤,你好好待着。”
陆乘风说完就要出去,谢九霄猛然站起拽住她手臂,尽量十分克制道:“……我有话要说。”
陆乘风沉着脸:“有话等一会再……”
“就现在说!就现在……说……”
他脸色染起一层薄薄的红,陆乘风皱着眉收回手,安静看着他:“……好,你说。”
谢九霄张了张嘴,屋外闪电作响,炸开一道惊人的亮光:“……我……我不喜欢谈程颐。”
陆乘风失笑:“我知道。”
她只当谢九霄厌恶人到了极点,想了想,说:“以后……”
谢九霄却像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快速打断她:“不能与他定亲!”
他说完无意识重复了一遍:“……不能……”
陆乘风显然不赞同,她自有自己的考量:“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商量,我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不能是谢家?”
陆乘风眯眼,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谢九霄缓缓又坚定看着她:“为什么不能和谢家定亲?”
“你在胡说什么?你大哥已经成亲,我……”
“我没有成亲!”
陆乘风:“……”
“为什么是谈程颐,我不行吗?你喜欢他?你明明说过不会喜欢他的……你为什么又要答应?他许了什么承诺?”
陆乘风目光一言难尽:“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是她的事,怎么能将谢九霄牵扯进来呢!
“自己的事……”谢九霄目光陡然一变,带着阴翳又似自问:“……那我呢?我算什么?”
陆乘风察觉到他隐隐的怒火,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道:“你当然是我弟弟……”
谢九霄忽然忍无可忍大吼一声:“谁要做你弟弟!”
陆乘风脸色僵住,原来是这样吗?
谢九霄脸蛋涨红,他肤色本就偏一般男子白,怒火之下一双桃花眼依旧格外好看,他不由自主走近,死死盯着陆乘风,一字一顿道:“我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你的弟弟!”
陆乘风眸光微凉,接着双肩被抓住,她恼羞成怒正要动手,谢九霄极其突然又不容拒绝狠狠低下头。
有好一会陆乘风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按住后脑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谢九霄辗转着尝试打开她的牙齿,陆乘风才猛然回神挣扎,可谢九霄不顾不管,用更大的力将人往后推抵在屏风旁。
陆乘风想要张嘴训斥,这一举动当即让谢九霄有了可乘之机,他轻易打开,肆意又野蛮。
陆乘风狠狠一咬,血腥味在二人之间蔓延开,陆乘风奋力一推,面色惊怒:“你……你……”
这要是换成旁人,早就不知什么下场,可却是谢九霄……陆乘风只觉得脑中一黑,恨不得有道天雷劈中自己算了。
谢九霄眼眶霎时红了,他怔怔看着陆乘风,往后退了两步,声音不由自主的哽咽:“……谁要做你弟弟,谁要做你的弟弟……我明明是喜欢你……我想同你天天在一起,我想跟你成亲,我甚至……甚至……想跟你回肃北……”
他有些站不住般扶住桌子,快速抹了一把脸。
陆乘风艰难的滚了滚喉咙,发觉不知道说什么好。
揍一顿?
都哭了怎么揍?
一想到这个她就烦躁,他怎么这么会哭?啊!怎么这么会哭?
明明是他动的手,现在怎么弄得好像是自己怎么了人一样……
陆乘风又恼又懵,扶住屏风缓了下,心里一股一股的狂躁,还有说不清楚的无奈。
这都什么事!
谢九霄打得陆乘风一个措手不及,她干站着想不出对策,就这么原地站了半晌。
不能这么待着!
陆乘风走几步打开房门出去。
风猛然灌进来,被雨水打得湿透的谢九霄忍不住动了动,唇色惨白又带着一抹嫣红之色,他呆滞的盯着烧得正旺的炉火,感觉狂躁不安的心也同这炭火一样令人浮躁。
殊不知在厨房的陆乘风,比他还要浮躁。
灶火上煮着姜汤,陆乘风就倚在桌旁,揩了一下沾着血色的唇角,神色不明透过窗听着外面的雨声。
毫无头绪,甚至不知该先思考什么,是思考如果谢九霄真不同意那她还硬要同谈程颐各谋各的?还是思考一会回去面对这兔崽子时该怎么做?
陆乘风觉得这情况十分棘手,她有点拿不准主意,又在这反复不定间愈发确定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乘风自己都不知道,她也无意深究起源,默默倒上姜汤撑伞回去,岂料刚到门口,便听得屋内一声怒喝:“你!你做了什么!”
是胡荣的声音。
陆乘风一惊,心想大半夜的胡伯伯怎么来了,两三步进门去,却见谢九霄全身上下穿着换过的单薄白衣跪在地上。
潮湿的衣物不知被他丢到哪,里衣松松垮垮,头发半潮湿着,脸上还浮着薄红,整个人怎么看都有点令人想入非非。
胡荣就站在他面前,视线不停扫过屏风里面与眼前的人,简直怒火攻心:“三更半夜你为什么会从里面出来?你……你……”
胡荣气得手指都发抖,显然误会了什么。
陆乘风在身后道:“……胡伯伯。”
胡荣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上下打量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
陆乘风轻咳一声,将姜汤放下:“胡伯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他……他同家中吵架了,淋雨过来的。”
陆乘风脸不红心不跳,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对胡荣道:“胡伯伯深夜来此,可是有急事?”
胡荣气得心口起伏不定,缓了一会才重重一哼:“差点被这小兔崽子气昏头忘记正事。”
他瞥了一眼谢九霄,皱眉道:“还跪着做什么?”
谢九霄抿了抿唇。
胡荣哼了一声:“怎么?见乘风来了故意告状是不是?”
陆乘风察觉到今日的胡荣明显带着不同寻常的怒火,笑说:“到底是怎么了?”
胡荣扭头,思索着说:“出去说。”
陆乘风心下一凛,点点头跟着走出去,快到门口时脚步又顿住,低声道:“……先把姜汤喝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忍不住低咒骂一声,飞快收回视线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