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转入十二月。
朝中近日风波不断,先有刑部尚书呈递辞书,往北的苦寒之地冬灾不断,再有肃北爆发大型匪乱,搅得百姓惶惶不安,朝廷派去剿匪的官员刚到地方便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不止,一时成为同僚笑柄。
连着几日早朝皇帝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陆乘风今日入朝,站在右侧队伍末端,神色淡淡。
“昌城赈灾一事,谁愿去啊?”
各人心里打着小九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换神色。
皇帝怒急反笑,目光扫过众臣:“都不愿去?”
昌城位属遂东与南岭交界,气候复杂又靠海域,一入冬便接连下起了大雪,农舍被压塌,猪牛马羊砸死不知多少头,许多百姓挤在官府暂时搭建的棚舍中勉强度日。
“工部怎么说?”
崔从急忙从列中出来:“回皇上,臣愿意前往。”
秦之恒有些不快:“这几日工部忙得脚不沾地,要事事都得你这个工部尚书亲力亲为,养着旁人何用?”
崔从点着头静静等候圣听。
不怪众人面面相觑,主要是昌城之事颇有些棘手,又环境恶劣至极,谁也不愿千里迢迢前去受罪,马上就是年关,这一来一回,别到时候连家里的年夜饭也赶不上趟。
早朝散去。
陆乘风落后避让,让众臣先行,跟上刻意等候着胡荣:“先生。”
胡荣点头,二人慢慢朝外走着:“可猜到今日为何传你上朝?”
陆乘风淡淡一笑:“总不可能让我去遂东昌城赈灾。”
胡荣负手踱步:“那不至于,皇上已有人选。”
陆乘风猜到,却不知是谁,道:“皇上欲派谁去?”
“武进昌。”
“户部的郎中?”陆乘风皱了下眉:“武进昌去昌州,这一趟可够呛。”
武进昌是寒门考上来的进士,无依无势,做了十多年的官,户部的郎中已是他自己能攀到的最高处。
这人轴得出名,之乎者也张口就来,明明是京官却偏偏一副夫子相,派他去赈灾,就相当于派稚子去做先生一般强人所难。
“够呛,所以应当还会派一名官职在他之上的官员同行。”
陆乘风略一思索,看向胡荣的目光带着点诧异:“是谈程颐?”
陆乘风话音顿了顿,说:“皇上想把谈程颐提上来?”
胡荣本对谈程颐此人极为欣赏,再加上他与其父亲曾有几分交情,所以自其进京后,虽算不上照顾有加,但也偏爱几分,甚至曾有意撮合他与陆乘风。
“之前燕京京郊闹洪灾,他差事办得漂亮,只怕皇上便是考量了这点。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皇上曾与谢允谦不欢而散一事吗?”
陆乘风点头,略一思索,说:“难道此事与谈程颐有关?”
陆乘风本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胡荣竟点头:“与他有关。”
陆乘风眼眸微闪,不知想到什么,愣在原地。
胡荣走了两步也停下,见她神情有异,道:“乘风?”
陆乘风脸色变幻,半晌缓缓抬起头,目光带着原来如此的了然:“您可知道,谈程颐曾与我提过亲?”
胡荣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竟还有此事?何时?”
“就在谢允谦与皇上争执不久前。”
胡荣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目光沉沉,变化几回神情:“原来如此……”
“谈程颐竟是新帝的人!”
陆乘风斟酌着道:“这一步棋藏得太深了。”
先帝在时,谈程颐一个当年探花郎,本该前程似锦,却甘愿在翰林院韬光养晦五年,最后冒头,而后被重用,再到如今一点一点往前走,估计不久之后便要名扬燕京城,这等隐忍能力,这等心思,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企及?
最令陆乘风忌惮的,是他的洞察能力,直到此刻,陆乘风才明白谈程颐为何同她提亲。
所谓倾慕不过是借口。他既是新帝派,那皇上要对付谢家,只怕他也早就知晓,还掺于其中。
陆乘风想起樊捷的事,思量须臾,说:“之前南岭灾银一案,谢允谦落难,是皇帝暗中授意听之任之,本以为十拿九稳,可没想到最后陈家翻了供。谈程颐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者……是樊捷同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后来他莫名其妙的同我示好,我虽警惕,还也当真怀疑是因为肃北早年的一面之缘缘故,原来竟是这样。”
陆乘风望着远处:“谈程颐知道谢允谦一事我出了力,他虽不知我捏住了樊家什么把柄,但在燕京能制住一个二品大员,让之不敢随意妄动,而且这个人还是长善舞袖八面玲珑的樊捷,这件事他定然惊震,樊士元女儿的宴席上他帮我,看出我警惕性重不好接近,所以迂回利用您来靠近我。若我与谈家结亲,那日后朝廷或者皇上要对付谢家,我怎么也得站在谈家这一边才是。”
陆乘风目光如炬:“他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
如果那夜谢九霄没有淋雨前来,没有说那一番话做那一番事,第二日她真点了头。
宫门口卓三在等候,昔日主仆再相见,卓三只是远远恭谦见了礼,并未上前来。
胡荣目光深沉,沉默半晌,叹道:“竟是如此,是我看错了人。”
陆乘风说:“又何谓看错,不过是各谋其事罢了。”
二人逗留得太久,未避免旁人猜忌,话至半途,陆乘风施礼告辞。
她也猜到胡荣未说完的话,皇帝今日特地宣她早朝,无非是让她听听肃北近况,皇帝始终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第二日,朝廷果然派了谈程颐随武进昌前往昌城。
晌午刚过,陆乘风从指挥使所回来,换下官袍用过午饭,青枫回来了。
他捧着册子入内:“主子,册子。”
陆乘风接过,说:“旁人可有问些什么?”
青枫说:“我拿着锦衣卫的腰牌,乐坊司的人一句话都没敢多问,只让我翻阅完毕后将册子原封还回去。”
陆乘风翻看。
青枫道:“主子,这真有用吗?”
陆乘风道:“有用。”
陆乘风几乎确定,谢九霄口中的季礼,与让傅丹靠近樊士舟探听樊家账本的季礼是同一人,一介白衣怎会无缘无故掺和官场之事,这背后定有人授意,却绝不会是谢家。
此人既是谢九霄的先生,这便是个闷雷祸害,需在别人察觉之间将底细摸个清楚,更或者能从这里面窥探出季礼背后的人。
而这唯一的线索,便在乐坊司。
当初傅丹曾说,她听命季礼的起源,是由一名出了乐坊司的女子所搭,那找出这名女子,是不是能知道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