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圣旨后陆乘风便注定闲不了了,她让卓三派车先送谢九霄回府,这才转去指挥使所,命人召来韩树山与汪宁,本该还召佥事金城,可他已于一月前被调往兵部,佥事一职空缺,陆乘风不主动提,皇上便当这个职位闲着就闲着。
陆乘风将圣旨宣读,便让汪宁与韩树山调遣人手,即刻起接替宿王府周围禁军,晌午过后带着人去了。
这座早已因为宿王谋逆罪而被严加看管起来的府苑,所在东大街风景绝佳地,园中物件成箱成盒登记造册,一干人等忙得脚不沾地。
韩笑上前来,颔首道:“大人,书房和主卧还未曾动作。”
陆乘风踏入书房。
汪宁不动声色扫了眼韩树山一眼,见他持刀站在台阶下不动,心下疑惑,目光追着陆乘风入内,也并未动作。
陆乘风环顾书房中布置,古书卷轴占了居多位置,她慢慢踱步像是闲逛,目光从书柜掠过,桌面,随即落到窗旁。
陆乘风推开窗,正好对着树干粗壮的槐树,因为冬季枝丫光秃秃的,若是夏天一开窗便能看到绿景,也算不错。
陆乘风一手扶上窗沿,对台阶下的人道:“派两个人进来清点。”
韩笑立刻应声是,韩树山便跟着汪宁入内,二人一左一右各自不说话。
陆乘风低下头,摊开手心,面色只变了一瞬,便将窗沿那一抹痕迹拭去,不动声色转过身,重新打量着桌面。
桌子叠放的书籍字帖皆整整齐齐,不过有两本歪了一些。
陆乘风抱臂斜靠在一旁,三个人各怀心思。
直到夜色降临,清点工作才完成了一小半,整理的目录统一交给韩笑后再递给汪宁,汪宁将册子奉给陆乘风。
陆乘风随手翻了几页,合上道:“先撤一半人走,剩下的连夜清点,明天一早换人。”
汪宁拱手问道:“那今夜谁留在这看着?”
陆乘风看了他一眼,顷刻间有了思量:“就你吧。”
汪宁点头应是。
陆乘风带走了登记册。
回到府中时一更已过,卓三迎人入内,陆乘风将册子随手放在书桌上,道:“备车,我要出门。”
卓三没有多问,吹熄屋中灯火后跟着陆乘风出门。
整个园子陷入一片寂静中,片刻之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入园中,他全身包裹在一片黑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着四下张望,随即推开了屋门。
马车停在夜集上,卓三跟陆乘风坐在小摊前,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
卓三吹着面条,低头喝了口汤,说:“大冬天再也没什么能比得上喝一口这汤了。”
陆乘风倒了些醋,搅和之后开始吃面,吃完面,卓三付过钱上前道:“主子,还去哪?”
“还早了些,再逛一逛。”
主仆二人有家不回顶着寒风瞎溜达,幸而燕京繁华,哪怕夜已深依旧还有人气。
二人从街头逛至巷尾,路过一家铺子时,陆乘风脚步顿住,不由自主抬步入内。
小儿正收拾着,没想到这个点了还有人,迎着笑上前来:“二位……”
陆乘风道:“栗子糕还有吗?”
小儿忙不迭应声:“有的有的。”
陆乘风说:“给我包一份,再要一份茯苓糕。”
“好咧!”
小儿麻利的将东西包好,卓三付过钱后提着糕点出去。
二人难得无聊,卓三跟上她的步伐,缓缓问道:“主子这是给二公子买的?”
卓三记得陆乘风不喜甜物。
陆乘风没否认,只是道:“桃记的糕点做得还不错。”
卓三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抱臂直行,他怀中揣着剑,身上自带一股肃气,那是久经风霜的人才会染上。
陆乘风余光扫了一眼,随即看着前方默不作声。
陆乘风向来是用人不疑,胡伯伯既放心将人交过来,卓三在他那里定是极为信任之人,她便不会再去打听卓三从前之事。
走至半途,眼看马车就在不远处,忽然身后有步子匆匆忙忙追上来拦在陆乘风面前。
薛逢气喘吁吁,看见她明显惊喜不已:“陆姑娘……”
陆乘风表情淡淡,但语气还算温和:“是你。”
薛逢说:“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可是看着背影又像是你,你近日可好?”
陆乘风淡笑道:“多谢,很好。”
薛逢察觉到她态度间的松疏,内心一黯,却还是道:“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陆乘风道:“不必了,我有护卫。”
薛逢感觉挫败,可见她一面很是难得,咬咬牙道:“……是我想送你。”
陆乘风沉默不语。
薛逢强撑保持着微笑,解释道:“退亲的事,是我爹娘一意孤行,我是不愿的,陆姑娘……我……我们……”
陆乘风直视着他,说:“我们曾经是有过婚约,不过如今已经没关系……”
“有关系的!”薛逢抢话,怕她说出伤人的话:“有关系……是我喜欢你,是我一直喜欢着你!”
卓三识趣得抬头看天。
陆乘风静静看了他一会,说:“没用了。”
薛逢脸色刹白:“……没用了吗?可你不是说过愿意同我成亲吗?你曾经不是也对我有过一点喜欢的吗?”
陆乘风轻叹一口气,说:“我很抱歉,当初我不懂这些让你误会了,不过如今说这些已毫无意义。薛逢,自从薛家退亲那天起,我们之间便再无可能,我理解薛家做法,但我原谅不了,但你放心,我也不会做出故意报复之事,我们之间到此为止,陆乘风祝你能另觅得好姻缘。”
她说话直接得像在人心口插上三五把大刀一样,薛逢一阵钝痛,怔怔看着她。
陆乘风无意纠缠,抬步就走,卓三跟上去,到马车跟前时,陆乘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薛逢还呆呆站在寒风中。
卓三轻咳一声,十分好奇道:“主子,你这真一点留恋也没有?”
陆乘风收回目光看向他。
卓三笑眯眯道:“这位薛公子虽然比起二公子来是差了点,但也算一表人才,而且皇上定然不会愿意看见主子与谢家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连接纽带。”
卓三说的是实话。
陆乘风不久前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若是让她因此放手,先不论自己做不做得到,恐怕谢九霄就能先把她折腾死,她一想起谢九霄红着眼一副要哭的样子,先投降了一半。
陆乘风跨上车。
卓三掉头慢悠悠赶着车,说:“主子,这件事早晚要面对的。”
陆乘风道:“没有这个规定。”
卓三道:“可皇帝的话就是这天下最大的规矩啊。”
陆乘风淡薄的声音听着隐含几分冷意,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卓三不明所以。
陆乘风的声音从里徐徐传来:“规矩存立本就是用来打破的。”
马儿沿着回家的大道缓慢驶行,路上无人,卓三想了想,又问道:“主子,我还有个问题。”
马车内陆乘风默了一瞬,说:“年纪大了,没事少说话,怪累嗓子的。”
今夜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八卦一下应该无伤大雅,卓三不怕死道:“孔子曰不耻下问,我是个好学生。主子,若是当初薛家没退亲,是不是就不会有二公子什么事了?”
真是个好问题。
陆乘风垂眸不答,心里给不出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