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留园,前院天井中站了一地的人。
王楷领着王宜年上前迎接。王宜年又是“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崔白挥挥手止住他的“汇报”,道:“你这是带着弟兄们都被扔我这里来了?”
二十多岁的王宜年换了身衣服,站得笔直,没有了昨夜刚见他时那种市井气。干脆利索地说道:“昨夜就得到命令,我这一队十五个兄弟,全部划归崔军使指挥!”
王楷在旁边笑道:“其实经过昨晚的事儿,我就觉得咱们人手太少。宜年兄带着这十几个兄弟过来正好,省得我呆会儿不要去院里要人。”
崔白道:“那丁指挥的意思是你们也不用回处里,就跟这儿长驻?”
王宜年回答:“是!”
崔白笑,“王楷,你得空回院里一趟,再多支点经费来!”
王宜年小心翼翼地道:“我们薪俸还都是五司那边出,装备也是现成的,我都叫了辆大车运过来了。”
“伙食总得我这里开吧?十好几张嘴呢!”
王宜年立马又换了他那市井闲汉的笑脸:“头儿还管饭呐?这下好,我肚子大,还爱吃肉!”
崔白伸手要拍拍王宜年的肩,发觉自己矮了他一头,够起来费劲,就化掌为拳在他肩头一擂:“跟着我混,别的不敢说,好吃喝必须的,我就好这个!”
转头就问崔元的早餐准备好没有。
吃过早餐,王宜年带手下兄弟去前院安置。前院一溜倒座,还有东西两厢,以军营的规置,别说十几人,再多两倍也安置得下。崔白将昨日领来的一百零五贯交子都递给崔老六,这管账的事儿,正好归他这个在东水门外脚店当了好几年账房先生的人。想想,又要回来二十贯,道:“怀里不揣点钱总觉腰杆不硬,这二十贯你做作账我借支出来。”王楷就在一边笑,道:“好古兄是个大财主,昨天他还拍着胸脯要给你钱花呢!”
“也不知道好古兄今天要去哪转转。”崔白问王楷,真正与院里打交道的人,其实是他。
“这会儿大概还在隔壁跟‘天河’那边的人喝茶呢,要动也是下午的事。”王楷答道。崔白不提,他也不提昨天白家胡饼店的事儿,大家都装着无所事事。既然院里追索陈家老娘和胡饼店逃走的两个人一时都没消息,就当作这案子还不存在吧。反正也没死命令,王楷也不想撺掇着崔白去跟上头的大佬死磕。
崔老六回到前院没一刻钟,却又带着一封信回来了。将梅红的信封递给崔白,脸上神情古怪:“肃王府的内侍送来的请柬。”
崔白接过来,缄封是用“万年红”纸所制,这纸是以上好的丹砂为着色剂,以桃胶调和后涂布在纸面上,再洒上碎金箔,干后再以蜂蜡砑光,呈朱红色,而且经久不褪,一张四尺大的就要卖到一贯多钱。信封上极精神的楷书,“面呈崔公子茶童”。
抽出信纸,又是一张洒金蜡笺,看样子是同一人所书,只是换了行楷,“崔公子白青览,兹订于十六日宣德楼前观灯,请拨冗一顾。春祥。肃。”
崔老六道:“肃王府来人交待,请头儿一定赏光,可以带二人同往。”
看崔白没反应,又道:“肃王与当今官家感情最好,依往年的例,宣德门左阙下第一位就是肃王府的彩楼,与右阙的贾太师家彩棚并列观灯最佳位置。京都勋贵之家,脸盘小点的都上不去呢。”
这肃王赵信,是官家二弟,只比官家小一岁,虽未在朝中任职,但也没有出外就藩。肃王府就在宫城外西南边的兴国坊,原是梁太祖旧宅。
崔白问崔老六:“王府的人是直接找上门来的?”
“对啊,咱们是昨天才住进的这院,这内侍叩门就说,奉肃王爷之命,送观灯请柬与崔白崔公子……属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上门的。”
“人还等着?”
“是,说只须头儿你回个口信,也无须回书。”
“崔白点点头,跟他说我一定去,赏钱多少你定,我也不知道该多少。”
“得嘞,属下这就去回话。赏五百钱吧,这也顶多了。”
崔老六回身就要去,“稍等,”崔白又叫住他,“让崔勇悄悄跟上去,确认一下是不是肃王府的人。”
崔白拿着请柬,一时也回不过神来。自己区区一个八品秘书郎,还是守夜人内部给的,何德何能,让京中有名的富贵闲散王爷相邀看灯?“王楷,你给督主传个信知会一声,他如果没别的话,咱俩就去。”
王楷道:“好,督主应该就在隔壁,五司的人拨过来,有照料马匹的人手了,我再顺便找他要几匹马,有事来往方面点。”
崔白道:“我早就想弄几匹好马,但没地方养啊?”
王楷笑道:“你以为崔虎的马车不用时安置在哪儿?这宅子有车马院的,就在旁边,车棚马厩都现成的,养个十来匹都不是问题。”
崔白这才醒悟,这内城里的豪宅,能没有车库么?
王楷转身刚去,崔勇就回来报告。兴国坊离这里就几百步远,那送信的内侍,确实回了兴国坊肃王府,王府护卫见他面都很恭敬,是肃王府的人没错。崔白对崔勇也很满意,只是交待他跟着人,他却能领会跟人的原因,并注意观察细节,看来这十八岁的小偷也是合格的侦察员。
不一会儿,王楷一回来,道:“督主说尽管去,让我跟着,再带上好古兄。”
崔白点点头,“看来督主知道这事儿。”
让人直接找上“摆渡人”的基地大门,督主也没问原因。崔白觉得自己又知道了一条重要信息。
王楷又道:“拨了八匹马给咱们用,我叫崔虎带上五司几个人,拿上手令,回北院第七司去骑回来。经费也又拨了三百贯,顺便去第八司取。”
第七司,是专管军械马匹的单位。崔白道:“既然有督主手令,让崔虎捡着好的挑!”
巳时初刻,长三刘大叔过来,带来一个重要消息,陈北原找到了!
本以为要找到“二哥”和陈北原,希望渺茫,没想到陈北原他犯了个错误。
今天一大早,陈北原来到新宋门外两里的麦家脚店,坐在路边席木棚里吃早餐,被守夜人的暗眼认了出来。崔白昨夜画的像,一送到“天河”特组,就被不断地临摹,先散发内城,然后外城。五更天外城城门一开,就传到了出城各条大路每一个暗眼手里,最高的追索级别。
看来守夜人中的画师,虽然没有崔白那一手绝技,临摹技艺却也不差,陈北原刚一露面,就被盯上了。崔白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一直以为一个合格的密谍,暴露之后应该立即远飏,要不就立即换地方潜伏不要露面。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时空没有照相术啊,也没有复印传真与互联网,密谍只要避开熟人,是没那么容易再次被纳入视线的。可惜他遇到了仅靠描述就能将陌生人画得惟妙惟肖的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