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六章 苏眉(1 / 1)红汤厨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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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白语气一转,道:“低声问向谁行宿,这是谁问?小娘子问眼前男子啊,‘今晚你在哪儿住呢?’为什么要问?因为男子见夜已深,锦幄中熏笼已燃,是小娘子该歇息的时候了。而他又不确定她的心意,于是犹豫着站起来告辞。小娘子这一句‘今晚你在哪儿住’,却并不是真想要答案……”

“话一出口,小娘子就后悔了。如果这男子回答说‘早已安排好下处,明日还要早行’,那该如何再说?所以,小娘子不等回答,急匆匆地脱口而出,‘已是三更,街面上露重霜滑,行人断绝,不如,你就不走了吧!’”

一时座中无语。

良久,张好古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千里万里的风雪,若换得一夜的相聚,也是幸事……”

“拿酒来!换大碗!”

“酒来了。”随着一个温婉的声音,阁门被轻轻推开。

捧着一个经瓶的女子,一身素衣,面上不施粉黛,只在耳边各有一粒小指头大小浑圆的珠子。初看上去仿佛二十来岁,而以崔白的眼力,却能看出她眼角极细的鱼尾纹。

“小女子苏眉,祝诸位贵人新春万福。”放下那只瓷州窑白地黑花画鱼龙纹的经瓶,妇人盈盈一礼。

不由自主,在座诸人就都离座回礼。这个妇人,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气质。夕阳西下时的阁子中,似乎因她的到来而生光明。

哦,也可能不是因为她的气质,而是因为她的名字。

苏眉,十几年前在白矾楼成名的花魁。与她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不知道有多少风流才子,高官贵人,而这些都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汴梁市井间一直流传的一个说法。当今官家,与她关系特殊。而正因为得到了官家的青睐,早在七八年前,苏眉就退隐了。

这阁子里的六个人,除了张好古,都算得上是汴京“土著”。而好古兄,一直就向往南朝的文华风流,更不要说他还是大辽间谍头子,耳目灵通。可想而之,苏眉这个名字,对所有人造成了多强的震撼。

“还请诸位贵人恕妾之冒昧。”苏眉微微一笑,眼光稍稍一转,使阁中每人都觉得是对自己说话,哪怕是一身闲汉打扮的宋小九,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忽略,“刚才听闻这位公子点评蓝翠儿所唱刘少白所作的《少年游》,妾颇有所得。今天的酒,都是我请。”

既然说到了自己,崔白又施一礼道:“小子崔白,在苏大家面前献丑了。”

侍儿小哥来来往往,又将桌上的菓子重新铺陈。茶酒博士开了新酒,温好却是苏眉亲自把盏。一轮过后,日轮西沉,阁子内外灯烛燃起,座中人谈兴渐浓。

张好古道:“曲子词兴起这三百年来,写尽旖旎风光,辞尽其妙,唯不闻盛唐之壮声。”

苏大家颔首,“词者小调,本是胡声,流行于里巷,发扬于教坊,原是调笑侑酒之余。自残唐以来,雅客名士方寄情于此,又常为悠游宴饮中的交际之道,本难登殿堂。”

崔白看看苏眉,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词虽小调,却是时代的写照。我倒是希望这天下,一直如今日之繁盛,才子佳人,能沉醉在春风万里之间。”

苏大家听了,微一失神,转颜笑道:“崔郎一语道破。却不知崔郎最中意哪一首词?且待我勉力敷衍。”

崔白心中狂喜,苏眉刚说出身份时,他就在期待着这一刻。这个时空的天王巨星座前献唱,这是什么感觉!刚要张口,却突然一楞。

在“前世”,《宋词三百首》之上,篇篇都是精品啊。但问题是,崔白根本不知道,如今哪些词曲,已经传唱天下,而又有哪些,永远不会再出现。比如刚才那首《少年游》,本应是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周邦彦所作,传说还与眼前这位苏大家及当今官家有关——不,不是苏大家,在那个时空,是李大家——然而,刚才苏眉说起时,却道“刘少白所作”……

一瞬之间,崔白脑中翻了几个来回,这事儿,其实很简单。

“还请苏大家赐笔墨,当初我在东水门外,偶然听一位游方道人边走边唱过一曲,词句我还记得住,不过也难免可能的谬误。”

阁子中纸笔都是现成的,蓝翠儿在一旁磨好墨。

粉绿诗笺,雕版水印的淡色底纹,是一枝淡瘦梅花,倒是极合时令。

提起紫毫细笔,崔白略一凝神,一行行从“玉版十三行”化出的小字行楷在纸面上飞快显现。

“绿树听鹈鴂。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胜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写完看看,又提笔在前面写上,“贺新郎·别离”。

此词牌变体颇多,各体字数稍有异,平仄也有变化。崔白不知这时空此词牌是如何,怕苏大家按谱有疑问,所以注明词牌。

就手里吹吹墨,看看无误,递给对面的苏大家,崔白心中有些得意。这词倒罢了,文抄公也不是什么光荣事迹。但这手字可是自己写的!

果然,苏眉接过诗笺,眼睛一亮,先就夸起了这笔字:“崔郎一手好字!结体萧然,顾盼生恣,最妙的是行笔端静灵秀,成字却又神采张扬,可是从王大令的洛神赋十三行中化出?”

崔白谦逊地点点头,“正是照猫画虎,恐污苏大家慧眼。”心中美滋滋的。

苏眉又看笺上的内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没有说话。

隔半晌,“噫?”地一声轻叹,苏眉将诗笺轻轻地放在面前桌上,眼神却还没移开纸面。

“苏大家以为,这词如何?”好古兄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先前他是在崔白身侧,眼看着将这首曲子写完,早就意有所动。

“此词押入声韵,曷、黠、屑、叶,词句在切响与促节间快速转换,原来的《贺新郎》牌子,唱不出这铿锵而沉郁的味道来,且费思量。”说罢又低首沉思。

“切响与促节是什么东西?”好古兄不敢打扰苏大家,却低声问一旁的王楷。

王楷嫌弃地看他一眼,才小声说:“切响,就是重浊之音。‘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促节,就是发音短促如檀板击节声,‘瞻前轨而促节兮,顾后乘而踟蹰’……你是上京城中成名已久的神童才子,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好古兄也不生气,伸手摸摸鼻子,低声笑道:“我是来自蜀中的南蛮子,钱多,懂得却少。”

王楷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就见苏眉微闭双目,指尖在桌上轻点节拍,却无声响。一时间,阁子里鸦雀无声,只时不时听见灯花轻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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