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年势在必得的一刀被陈北原格住,借着刀身弹回,顺势扭身跨步前冲,左手也握上刀柄,双手持刀又是一记大力斜斩。
陈北原失了先手,刀被压制在较低的位置,却直接横划向王宜年的腰腹之间。
两人交手第二合,局势就奔着两败俱伤的结果滑落。都是战阵之上活下来的人,谁都明白,任何的花哨架势与气势上的退缩,都只有一个下场。
然而王宜年却不能不收手,面前这人是重要的辽国谍子,虽然崔白没有下死命令一定要活捉,但他知道陈北原的价值——这一记大力斜斩,本来是要压制对手的刀势。陈北原如果勉强挑刀格挡,就成了用腕力对王宜年的全力下斩,就算刀不脱手,也会陷入更被动的险境。
王宜年只好收住刀势,手腕一转,下劈变成回刀一抹,攻守易势。双刀又是一合,“铮”的一声响,反而是王宜年被逼退了一步。
一呼吸之间交手两合,不能速胜,也无所谓。
王宜年再退一步,左脚尖前指,右腿微曲,双手举刀,保持再次进攻的起手。
关键是成功使两个目标都停下子脚步,而后面的雷威与张小杰,已经追了上来。
三个人站成了品字形,将两个目标围在中间。
王宜年有机会仔细打量第二个目标。中年男子,只穿着一身白布夹衣,没有带刀,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只有两只眼眼在雪光下闪着凶光。不是“二哥”,王宜年可以确定。崔白画的像上,二哥是张国字脸,丹凤眼。而眼前这位,长脸,颧骨突出,眼窝很浅。
包围圈刚刚形成,陈北原先动了。
动若烈火,直扑正面的王宜年。
王宜年在陈北原一动起来时,就再退一步。有弹性的圈子,能困住最凶狠的猛虎。
而这火刚刚爆燃,就如同被突然刮起的劲风一吹,倒卷而回。
月光下刀锋一闪,血光乍现。
陈北原一折身,又扑向另一侧的张小杰。
一声拖刀入肉的轻响,陈北原已经突破包围圈,发力往苇子河北岸掠去。
一进一退一折,都在一瞬间发生,雪地上倒下两人。
王宜年大惊失色之下,立即追上去,丢下一句话:“雷威!照顾伤员……”
陈北原掠上北岸河堤,身影消失在芦苇丛中,月光下的苇丛在雪后初睛的大风中摇曳,已经看不出他的线路。
落后十步的王宜年到了苇丛前,骤然止步。刚才兔起鹘落的两次交手,已经使王宜年明确地感觉到,对手的实力压自己半头。现在贸然冲进去,一旦中伏,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挥刀劈砍着苇子慢步推进到堤顶,一眼望去,堤下参差着一片接一片的低矮茅屋。
汴梁城周回四十多里的城圈里,已经容纳不下二百万常住人口。从护龙河边开始,就延伸出一片片的聚落,居住着大量住不起城内房宅的市民。特别是东城外这一大片,尤为密集。这些人家,多舍不得灯油钱,刚入夜,灯火阑珊,不但提供不了照明,反而干扰了月光下的暗夜视力,再也看不到陈北原的身影。
风也越来越大,吹得苇子卟嗽嗽地响,更是在远近房屋的转角处撕拉出啸音,完全压制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王宜年站在堤上,难以压制的怒气涌上来,也不知道是恨陈北原多一些,还是对自己的不满意多一些。
冰面上,雷威将提灯灯罩滑开,照亮张小杰的伤口。三层衣衫都被雷威撕开,露出左肋七八寸长一条口子,失血的肌肉外翻着。
“好在没有砍断肋骨。”雷威撕开一片棉衣面料压住伤口止血,痛得张小杰呲牙咧嘴,口中抽着冷气。
“那厮的刀太快了,”张小杰恨恨地说,“要砍实在了,这条命就扔这破地儿了。”
“那位可没这么好运气,脖子都快断了。”雷威把棉布做成的临时绷带打上结,往身侧冰面上呶呶嘴,“他也真是下得去手,眼看逃不掉两人,杀自己同伴都不带犹豫的。”
“王头儿追下去了,你也不跟着,陈北原那厮很扎手。”
“刚看你中刀就倒,怕你把命丢了啊。不用担心王头儿,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你我都死硬了他也会长命百岁。”
“我不顺势往后倒,就真没命了。你去看看王头儿,我没事儿了。”
正说说,王宜年从北岸堤上下来了:“小杰的伤怎么样?雷威你叫人去牛家店让崔虎驾车过来送小杰回去。”
雷威答应了,又转身问:“接下来怎么办?”
王宜年低头检查张小杰的伤,道:“崔头儿应该很快会得到消息,等他赶过来吧。”
……
崔白赶到麦家店外面时,新宋门外的守夜人已经封锁了现场。
听到茶汤刘大的死讯,崔白当时就差点压制不住怒气。
到了后面苇子河的冰面上,见到王宜年,也没给好脸色。倒是王宜年以毫无波动的语调将情况汇报清楚。
听完之后,崔白明白,现在的结果,实际上是一系列意外的链条串在了一起。
崔勇选择的时机很好,王宜年的布置与应对也没问题。但从接头人来到麦家店外开始,事件的发展就如同脱轨的列车,不可阻挡地呼啸而去,将经过的一切都碾得粉碎。
但在灰烬中总算还有两块残余的黄金,崔勇偷到手的那本小册子,还有躺在雪地上已经僵硬的尸体。
“这是个女直人。”崔白在提灯的光束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只剩一层皮还连在肩头的脑袋,简单地做出了结论。
颅骨长而头顶圆,颧骨凸起,山根没有明显凹陷,鼻头圆,脸狭长,两眼距离近,眼窝很浅。这些人类学特征,分开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意义,然而组合在一起,崔白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这是个女直人。
王宜年闻言色动。汴梁城中,辽人,夏国人,扶桑人,高丽人,甚至于南洋人,波斯人……都经常看到,然而女直人,却是很少。听崔白说得这么肯定,王宜年也不明所以。
崔白也不想解释这些小问题,毕竟自己画人像的绝技大家都知道。好画师对不同人种的面部特征很了解,这没什么奇怪的,王宜年自然会联想到这一点,至于得出什么猜测,都无所谓。
一个被证实的重要辽国间谍,与一个女直人搞在一起,然后在无法带着他逃脱守夜人的追捕时,又毫不犹豫地杀了灭口。这其中的信息含量太丰富,指向无数可能的推测。
“继续保持对牛家店的监视,”崔白下令,“这里的现场,交给五司的人处理,我们回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