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勤政就能将国家治理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勤政并不一定能将国家治理好。
历史有很多十分勤奋的皇帝,却将国家治理得一塌糊涂。
在朱允熞看来,老朱现在这种模式,不可能永远坚持下去。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可能一辈子永远007工作的。
时间久了,任何人的身体都吃不消。
故而,历史上老朱死后,立即就遭到了反弹。
现在的模式,很快就废除了。
内阁制度兴起,皇帝不仅将票拟的权力下放给内阁,就连批红,也交给司礼监办了。
这当然不好。
也是大明东林党兴起了一个重要根源之一。
上呈内阁的奏章基本上内容全部公开化(在朝堂上公开),毫无秘密可言。
任何一个文官上了什么奏章,顷刻间便会传遍朝堂。
名义上仅有的一点保密制度,因为奏章要经手很多人,实质上等同于无。
无论是负责票拟的内阁,还是接收奏章的通政司,或者负责批红司礼监,也从来没有谁因为泄露奏章内容而受到惩处。
事实上,内阁和通政司,还经常故意将一部分奏章内容提前泄密。
本来应该批阅之后,才能刊登到邸报上的内容(原本可以根据需要不刊登,却无法阻止泄密),在上奏章的时候,就传之于朝堂,以造声势。
这样一来,文官们为了博取“直言敢谏”的美名,上的奏章就一個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
而皇帝批阅这些奏章,反而受到诸多限制。
因为批阅之后的内容,也是全部公开的。
这些文臣看到批阅之后,若是不合其心意,就会驳回来。
然后大家一起上奏章,劝谏皇帝。
对皇帝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
在事实上限制了皇权,也限制了皇帝的施政空间。
明朝后期的皇帝,将票拟的权力下放内阁,批红的权力下放司礼监,除了实在处理不了如此之多的奏章之外,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如果皇帝亲批,那就到处都是“错误”,到处都能被人挑出“毛病”。
毕竟,这些文官都用“放大镜”看。
皇帝每天批阅那么多奏章,鸡蛋里面总能挑出骨头来。
但交给内阁,那就是他们自己人,票拟的结果,若他们不满,也是与内阁斗,与司礼监斗。
皇帝可以坐山观虎斗,平衡朝堂各方势力,借以牢牢掌权。
站在掌控权力的角度,这一个办法不能说不高明。
但这样做的结果,也必然导致朝堂官员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权力斗争上,而无心真正的政事。
明朝后期朝堂上党派林立,权争不断,固然与东林党有极大的关系。
但也正是这种制度,给了他们发展发育的土壤,才会形成那样的局面。
想要改变,就只能从源头抓起,不给他们成长的土壤。
后世的制度,当然不同直接用于这个时代。
毕竟,生产力水平不一样,科技文明不一样。
制度都是建立在相应的科技工具基础上的。
尽管如此,很多东西,经过一定的改良和变通之后,就能运用。
治大国若烹小鲜。
后世科技文明的时代,其社会治理,比这个时代的大明又何止复杂一万倍!
若是最高统治者也像老朱这样去批阅,亲力亲为处理所有事情的话,一万个分身也不够用的。
但实际情况并没有。
因为分权治理,各司其政。
最高统治者只要总揽大权就行了。
当然,也需要一整套复杂的制度来维持。
对此,朱允熞心中已经有了不少想法。
但是,老朱特意废除丞相制度,不许后世的皇帝再设丞相。
实际上就是告诫他们,不能假手于人,处理朝政。
虽然历史上,后世的大明皇帝根本不听这个“祖训”。
但是,现在老朱还活着,他还只是储君。
要说服老朱改变,又谈何容易?
而且,满朝的文官集团,也决不会同意。
毕竟,他是从制度上,从根本上,斩断文官执政的根。
让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变成办事人员,再也不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文官们怎么可能同意呢?
若他是皇帝,或许还可以强制推行,但他现在还不是。
老朱本来就不想这样,再加上满朝大臣都反对。
那不用想了,肯定是没戏。
朱允熞思索着,要让文官们同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老朱可以让这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也可以有样学样,再用一次。
就让他们来争,让他再搬一次石,再砸一次自己的脚。
想到这里,朱允熞开口。
“本宫今日第一次处理政务,诸多不熟,还须请教朝堂上各位大臣,来人,召诸位大臣觐见。”
皇太孙第一次监国理政,肯定是要咨询大臣的。
这些大臣也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朱允熞不是一个一个召进去询问,而是让他们一起觐见。
“参见太孙殿下。”
官员们鱼贯而入,恭敬行礼。
朱允熞坐在上方,宽大的椅子,与他小小的身躯极度不匹配,稚嫩的面容更增添的这种感觉。
但经历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下方的官员,再也不敢以看一名七岁小孩子的态度轻视他。
太孙殿下的天才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太孙殿下虽然年幼,却有着过人的智慧呢?
不过,这些文官显然大多还是不服的。
嫡长之分,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
他们就是认为朱允熞不应被立为太孙。
只是老朱戏耍了他们一次,暂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黄子澄看到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嘴角边浮起一抹笑意。
这么多奏章,看你如何能批阅完!
其他官员大多也是这样的心态。
毕竟,这件事是他们共谋的。
“孤今日奉了皇爷爷的旨,监国理政,批阅奏章,才知政务之繁重。”
“一日之内,群臣所上之奏章,竟达上千封之多。”
“孤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全部批阅处理。”
“诸卿可有良策?”
这番话一说出来,让下方的众多官员,皆是十分惊讶。
原以为太孙召他们觐见,是要问某件事该如何处理,朝堂的形势,地方的形势,军国大事等等。
没想到,朱允熞一开口就是我看不完这些奏章,你们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能随便问,随便说的吗?
皇太孙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一群官员你看我,我看你,都不作声。
脸上却是不少人都有了得意之色,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这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黄子澄站出来道:“陛下将监国重任托负太孙殿下,太孙殿下自当勤勉努力,尽心尽力,批阅奏章,处理朝政。”
“岂可望而生畏,惧难而退?”
“此诚储君之不该也,还望太孙殿下好生自省,不负陛下所托。”
朱允熞心中直呼好家伙!
他闭口不谈如何看完上千封奏章,出言就指责朱允熞这是想偷懒,应该勤奋努力,完全不顾实际情况如何。
但偏偏这话说得道貌岸然,还挑不出错。
这也就是文官惯用的手段。
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站在道德高地指责你就对了。
咋的?
你还不服吗?
那就好好教导你什么是“礼”了,君王要如何守礼,讲道德了。
朱允熞只是嘻嘻笑着,不置可否。
顿时让黄子澄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其他人呢?有什么好主意吗?”
朱允熞将黄子澄晾在一边,故意追问道。
“下官也是如此以为。”
“下官也是。”
一名名的官员,弯腰行礼,皆赞同黄子澄的说法。
难怪说官官上护了。
他们对待上位者尚且如此,对待老百姓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黄大人所言有理。”
朱允熞赞了一句,语气一转,面上做出无奈状,道:“可这些奏章,委实太多了,就算孤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可能看完。”
下方的官员们听到这话,一个忍俊不禁,差点都要笑出声来。
齐泰站了出来,道:“太孙殿下初理朝政,难免有些生疏,批阅奏章也就要慢一些。”
“只要假以时日,待太孙殿下熟悉之后。以太孙殿的天赋才华,批阅奏章,自当如行云流水,迅捷而准。只要勤勉尽心,批阅奏章之事,定然难不倒太孙殿下。”
这是熟练度的问题吗?
上千封奏章,即使五分钟看一封,就得五千分钟,那就是八十多小时。
一天工作八小时,也得十多天才能看完。
可只有一天的时间,后续还会源源不断的有新奏章上来。
根本就看不完的。
更别说看一封奏章,五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还要批阅。
也不是可以随便乱批的。
可能还要召相应的官员进一步询问情况,才能正式批阅。
也许一封奏章,就要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处理。
齐泰这番话,明显是给他下套呢。
“齐侍郎言之有理。”朱允熞装出同意的样子。
人家先站好道德高地了,他想不同意也不行。
何况,这也是朱允熞早就意料到的。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随即,他话锋一转,做出苦瓜脸道:“可是,孤还想出去玩,还想办军事学堂,还想写写诗词歌赋,还想去狩猎……”
朱允熞说了一大串,总之都是贪玩爱耍,不想做事的理由。
也不等这些人拿出道德礼教的高帽子劝谏,他便接着说道:“《道德经》有云: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孤深以为然。”
“昔魏征谏太征有言,为政者,当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不须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
“此诚至理明言。”
“孤以为政事要多委于诸位大人,而非由孤代百司处理。”
“天子应垂拱而治,而非事事亲力亲为。”
“然本朝自废丞相制度之后,所有政务皆委于陛下一人。”
“以至皇爷爷都积劳成疾,重病缠身。”
“如今孤监国理政,才知政务之重,委实非一人所能处理。”
“孤有意奏请皇爷爷,设立咨政处,请诸位大人代理朝政。”
“诸位以为如何呢?”
这番话一说出来,文华殿顿时炸开了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