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莫慌,是衡王殿下让我来找你的。”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朝堂上被朱允熞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且削掉公爵,降为侯爵的开平王之子常茂。
“胡闹!”
齐泰厉声斥喝。
“你身为开平王之后,武将勋贵之身,又是统兵大将,秘密结交朝廷大臣,可知是何重罪?”
“还不快速速离去,我只当没见过你。”
常茂格格地笑了起来。
“齐先生身为兵部左侍郎,何必如何害怕?”
“放心,常某行事十分谨慎,刚才又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化作仆役,混在车队中,才悄悄上车,绝无旁人发觉。”
齐泰上下打量着,这才发现他的装束与平日全然不同。
身无华服,却是一袭布衣,寻常至极。
齐泰的脸色稍缓。
眼下黄子澄在狱,他身为其至交好友,一直担心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锦衣卫在金陵城中,几乎无孔不入。
他若是被锦衣卫重点关注,很难说身旁四周就没有锦衣卫的耳目,故而才会那般紧张。
“衡王殿下让你来有何事?”
齐泰沉声问道。
朱允炆虽是衡王,但自从上次中毒之后,太孙殿下便以安全为由,将其身边的太监宫女全部撤换,实际上等同将其软禁。
也就是在那以后,齐泰也不好再与朱允炆商议事情了。
这次朱允炆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让常茂这名武将勋贵前来传话,显然也是不太方便的缘故。
“陛下离京,前往阳山休养,我们扳倒太孙的机会来了。”
常茂目光闪烁,眼神中的阴厉之色掠过。
身为开平王常遇春之子,自幼娇生惯养,身边的公子哥都对他极尽阿谀,他何曾受过那般大辱?
那日在朝堂上挨的板子,常茂一直都记在心上。
尤其是在此之后,他因为开口求饶,成了京中勋贵子弟眼中的笑柄。
从前巴结奉承他的公子哥们,都耻与他为伍。
新军一战成名,剿灭倭寇,打出赫赫威名,更是让他那日的质疑,越发滑稽可笑。
但常茂不仅不反思己过,反而对朱允熞恨意更深。
齐泰道:“陛下离京,朝政大事悉数委于太孙殿下,他权柄更盛,哪来的机会?”
常茂却不以然,深深一笑,道:“自古天家无私情,但凡储君,无不小心行事,处处谨慎,唯恐遭来猜忌,何也?”
“自秦汉以来,废掉的储君何其之多,又是为何?”
齐泰沉默以对。
储君是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也就是说,即便是储君将皇帝杀了,他也能合法的继承大位,没有人能追究他的罪过。
也因为如此,历朝历代,皇帝对储君都是十分防备的。
按说太子应该是皇帝最亲近的人,可天家之事,却不论血肉至亲。
“当今圣上与古之君王不同,对储君十分信任。”
半晌,齐泰出言道。
常茂冷笑道:“虽是如此,那也不能一概而论。”
“若论亲近,我妹夫难道与陛下不亲近吗?”
“可昔日我妹夫在世时,也始终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惹来陛下猜忌。”
他妹夫就是原来的太子朱标。
常茂嘴角微翘,继续道:“自古储君,行事如他这般百无禁忌的,翻遍史书,未曾见过。”
“陛下一则是宠爱他,又有心扶植,自是处处护着他。”
“二来他年仅七岁,在朝中毫无根基,于皇权全无半分威胁,信任有加,也属应当。”
“可如今时移势迁,与从前已全然不同。他手握新军,在民间又有封神之威,其势已不可同日而语。齐先生以为,陛下就当真就私毫也不疑他不防他吗?”
齐泰沉吟道:“陛下对他封神之举,并未阻止,反而顺水推舟,封他为佑圣真君,又当众公布甘薯之事,壮其声势。更出城休养,委以朝政,可没有丝毫疑他防他的迹象。”
常茂讥笑道:“我掏心掏肺和左侍郎说,左侍郎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之前一直称呼齐泰为齐先生,此际却以左侍郎称呼,显见对齐泰的话,有些不满。
“将予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你我皆懂,陛下岂有不知之理?”
“他领兵出征,立下莫大的军功,陛下不奖赏,还能责罚他不成?”
“但依我看来,只怕陛下心中嫌隙已生。”
“此次陛下离宫去城外休养,你们都道陛下有意引出朝中的反对太孙的人,趁其尚在人世之时,将其扼杀,以防他日驾崩,大臣欺他年幼,至使其无法掌控朝政大权。”
“但反过来想,时至今日,还有谁敢将他视为七岁小儿,欺他年幼呢?”
“或许陛下真正要考验的人,其实是他朱允熞呢?”
常茂说到最后,已不再称太孙,而是直呼其名。
齐泰瞳孔微微一缩。
常茂所说的话,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若是以前,陛下出城可以理解为是“引蛇出洞”,看看自己离开之后,年幼的朱允熞能否掌控朝政。
若有问题,亦可以趁其在世解决,不留隐患。
但经历这么多事情,朱允熞在朝堂已彻底站稳了脚跟。
民间百姓奉其为神明,手中掌握着新军,文武百官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谁还敢欺他年幼?
陛下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若出城休养是为了试探朱允熞,就能说得通了……
齐泰的呼吸,骤然加重。
“你有什么办法?”
常茂的眼角边,掠过一道杀气,道:“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固然是因天资聪颖,但最重要的,是陛下对他的信任与支持。”
“如今陛下疑他防他,便是我们的机会。”
说到这里,常茂的声音又放低了不少。
“此前剿灭松江倭寇,京师各军皆找借口故意拖延,齐先生在兵部任职,应该是知道的。”
齐泰微微点头。
朱允熞打常茂,杀李景隆,加征商税,武将勋贵对其不满者甚多。
借出征之机,拖延时日,有意让他难堪。
只是没想到,朱允熞竟仅仅凭借几百人的新军,便一举荡平了倭寇。
他们的拖延,反而成就了他新军的赫赫威名。
可此事也并非就此结束。
朱允熞得胜归来之后,老朱仍然杀了拒开嘉兴城门的许东江,便是最好的例子。
黄子澄还在狱中。
太孙未必不会追查之前的拖延之罪。
那些将领心中也难免不安。
常茂道:“倭寇在海上的据点被他一把火烧了。不过,倭寇头目陆前犬养还有一个弟弟,名唤陆前鼠山,他对太孙可是恨之入骨。”
齐泰目光大变,厉声道:“勾结倭寇,罪同谋逆,常茂,你想干什么呢?”
“齐先生何必如此激动,我哪里认识什么倭寇,还不是我那位好外甥衡王殿下的主意。”
“他……他……他……”齐泰满脸不可置信,摇头道:“皇长孙素来敦厚老实,仁义宽慈,断不可能与倭寇勾结。”
“老实?仁义?”常茂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讥讽:“若不这样做,如何能讨陛下的欢心呢?”
“如今图穷匕现,他已无路可走,只能拼死一搏了。”
齐泰冷声道:“你们想干什么呢?齐某自幼读书,礼义廉耻还是有的,绝不可能与倭寇狼狈为奸,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你还是速速离去,如若不然,休怪齐某翻脸无情。”
“好心作了驴肝肺。”常茂道:“如今黄子澄全家下狱,所犯之事不小,你是他至交好友,还以为能置身事外吗?再不放手一搏,真准备引颈就戮?”
齐泰正气凛然:“齐某宁愿千刀万剐,也绝做不出大逆不道之事。”
啪!
啪!
啪!
常茂拍手称赞,道:“齐先生好风骨,常某倒是佩服得紧。不过,齐先生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你的家人着想吗?我听闻,齐先生今年才喜得幼子……”
“不必多言!”齐泰冷冷道:“齐家满门忠烈,何惧一死?”
“迂腐,可笑!”常茂悠悠叹道:“我等也并不是要造反,齐先生又想到哪里去呢?”
“我是开平王之后,我的父亲为打下大明江山,立了多大的功劳?”
“常家身为世胄元臣,与国休戚,怎么可能造反?”
齐泰语气稍稍和缓,道:“那你们想干什么?”
常茂笑道:“当然是给咱们这位才高八斗,不可一世的太孙殿下,安一個造反的罪名了。”
“只要让陆前鼠山偷袭陛下在阳山的御驾……有京师附近诸军的配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齐泰一旁听着,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
“此计若成,储君之位必废。”
“齐先生只需稍稍配合一二,其他的事情,自有常某在暗中周旋。”
齐泰没有立即回话,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常茂也不着急,静静坐着,任由马车向前嗒嗒前行。
“罢了。”
许久,齐泰方开口道:“齐某便做这一次。不过,你得向我保证,倭寇不会伤及陛下安危。”
常茂哈哈大笑:“齐先生尽管放心。若陛下真有闪失,那岂不是便宜了朱允熞?”
“他如今才是储君,陛下若有不测,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常某岂会做这等傻事?”
齐泰微微点头,脸色已恢复如常。
“那便行事吧,齐某自会给一个方便。”
常茂眼中杀机一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