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姚广孝并不肯定,也不否定。
朱允熞猛然惊醒。
自己之前的思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区。
他很想当然的,将欧阳伦,常茂,齐泰等人,看作是一伙的。
这样想也不能说错。
但有一点。
人不是共用一个脑子的,夫妻的想法,都可能完全不同。
何况,他们之前的利益,并不一致。
欧阳伦为何对付自己呢?
朱允熞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欧阳伦身为驸马,无论是朱允炆当皇帝,还是朱允熞继位,似乎都与他关系不大。
参与这种事情里面,对他又有何益?
但若是没有利益,欧阳伦又为何要参与进来呢?
想不通!
常茂仇恨他是不假。
可常茂就一定会扶持朱允炆吗?
恐怕不见得。
也许心中有别的算计。
常茂是勋贵武将出身,而朱允炆素来更亲近文臣。
这一点,常茂很清楚。
而且,他们两個人在此之前的关系,也不是甚好。
他们这伙人,除了齐泰应该是真心实意支持朱允炆的之外,其他人实际上是各怀鬼胎的。
“如果欧阳伦和常茂的背后,另有他人,那又会是谁呢?”
朱允熞皱眉深思。
“这个人,一定位高权重,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而且多半还是皇室宗亲。”
但这个范围还是很大。
老朱的儿子很多,皇室宗亲更多。
“欧阳伦毕竟只是一个外人。”姚广孝道:“若说他支持哪位皇室宗亲,那此人与安庆公主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朱允熞顿觉眼前一亮。
是了。
欧阳伦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极可能是安庆公主的指使。
两人本来夫妻,同气连枝。
安庆公主和谁的交情最好呢?
朱允熞脑海中浮现出这位姑姑的模样。
印象不深,很浅。
虽为姑侄,但打交道也不是很多。
“罢了,此事只要稍加调查即可知晓,何必劳神费思去想呢?”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思。
“黄子澄此人,你认为是不是该杀?”
听了杨士奇的话之后,朱允熞心中想法已然变化。
但他还想问一下姚广孝的意见。
这些能在青史留名,以多智近妖而著称的人物,思维之缜密,还真不是他能比的。
“黄子澄可杀,但另一人要用。”
姚广孝道:“杀黄子澄,用方孝孺。”
“此人真乃天下读书种子。”
朱允熞皱眉道:“难道天下的读书人,就只有他方孝孺吗?”
“孤倒以为,方孝孺书虽读得多,却极为顽固,不知变通,难堪重用。”
姚广孝笑道:“太孙殿下明察秋毫,看得丝毫也不差。”
“但用此人,可以收天下读书人之心。”
“至于他有多大的才能,反而不重要了。”
朱允熞略一思索,道:“孤可以效仿宋制,设经筵讲官,请大儒来讲论经史,令朝廷大臣旁听,你看如何?”
经筳之制在宋时开始,但并没有形成固定的制度。
历史上,一直到三杨当政时期,为了教育幼年的皇帝,才形成正式的规制。
经筵是特殊的帝王教育,通过讲授儒家经典,实现所谓的革君心,正君心的目标。
另一方面,也是文官们钳制皇帝的重要手段。
道统高于政统。
天道高于一切。
但他想开的经筵,当然与文官们设想的不一样。
一方面,将大儒召集起来,也便于控制。
要不然,似方孝孺这种人,在外面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甚至能通过自身在士林中的巨大威望,来裹胁舆论。
还不如将他召到朝廷中,养起来,反而更便于控制。
另一方面,朱允熞打算借着经筵大讲的名义,宣扬科学。
可以想象,这必然会遭到几乎所有文官的集体反对。
老顽固们的思想,绝不是可以轻易扭转过来的。
然而。
没有关系。
反正报刊这个强大的舆论宣传工具,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要抓住他们的话,在报刊上进行批判,采取选择性报道的方式,就能形成对自己极为有利的舆论氛围,压倒所谓的大儒。
本来大儒们的儒家经典,在逻辑上,思想上,就很难与他相抗衡。
辩证法是他们所不具备的能力。
要辩经的话,大儒不是他的对手。
再加上报刊这种强大的舆论宣传工具,也不为他们所掌握。
如此一来,批倒大儒的言论,也不算多难之事。
舆论氛围一旦发酵,科学思想便可趁机席卷全国。
姚广孝摸了摸胡须,道:“此方不错。这些人尚清淡,轻实务,将其供起来谈论,正好是用其所长。”
“那就这么办。”
……
……
……
驸马欧阳伦被处死的消息传开,刹时间,朝野上下,皆是一片震动。
与欧阳伦一起经商的官员,皆被下狱,更是让无数人心中惶惶。
与此同时,锦衣卫四处出动,严查经商逃税者,言其皆可能与倭寇勾连。
一夜间,经商的皇亲国戚,勋贵武将,文武官员,皆纷纷重办税证,再补交税。
镇抚司衙门。
天方亮,杨士奇便已来到衙门外。
他此际心中仍是惶恐不已。
昨日的遭遇,宛如当头一棒。
纵谈天下事的快意荡然无存,只有悔恨重重。
谁能想到,随便谈论一下国事,对方竟是锦衣卫呢。
传闻京师之中,锦衣卫无孔不入,万事皆知。
他一直以为是民间夸大之词,经此一事,才晓并非虚妄之言。
杨士奇昨天回到下塌客栈的时候,身体都是软的。
也没有闲情再去与好友探讨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对太孙微服私访一事,仍是一无所知。
昨夜一夜未眠,思前想后,觉得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逃是逃不掉的。
对方既然没有当场拘他,那便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今日一早,急忙匆匆赶来。
“什么人?”
刚一靠近,便有两名腰间佩刀的锦衣卫走过来。
“此处是镇抚司衙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靠近。”
杨士奇拱手道:“劳烦两位军爷通报一声,就说吉安杨士奇前来镇抚司衙门领罪。”
两名锦衣卫打量着他,问道:“你犯了什么罪?又向谁通报?”
杨士奇一下子怔住。
昨天那人只给自己看了一眼锦衣卫的腰牌,交待他今日要来镇抚司衙门,便当即离开了,并没有说自己叫甚名啥,在锦衣卫官居何职。
镇抚司衙门这么大,他该找谁呢?
“昨日在茶棚清谈,不想遇到锦衣卫的大人,他令我今日来镇抚司衙门领罪,并未说他名字,亦未言及职务。”
杨士奇只好实话实说。
那两名锦衣卫哈哈大笑:“你这傻书生,想是碰到了招摇撞骗的吧。锦衣卫拘人,岂有让你第二日再来的道理。”
“连名字和职务都不曾告知,你怕是早读书读傻了,才会相信。”
“可那象牙腰牌,分明不假!”杨士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也是第一次看见锦衣卫的腰牌,只是凭质地判断,非是一般假冒者能造出来。
现在想来,只要有象牙,且有能工巧匠,刻出一幅锦衣卫腰牌,似乎也不难。
难道昨日碰到的,真是假冒之人?
可他开这样的玩笑,又有什么好处呢?
按理来说,行骗者应该是冲着钱财来的。
钱财……
对了。
杨士奇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此事一定是一个圈套。
他使我来锦衣卫镇抚司衙门前,只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令自己深信不疑。
试想如果在这衙门前,碰到的不是两位锦衣卫的军爷,而是当时那个“骗子”。
恐怕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再有任何怀疑了。
那时候,就是对方将自己身上的钱财骗光,人给卖了,他只怕也会被牵着鼻子走。
而昨日不直接勒索拐骗,就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
幸亏昨晚太过于惊慌,今早一早便来了。
对方没有料到这一点,才被这两位军爷提点识破。
杨士奇惊出一身冷汗。
又恨又恼又愧。
听闻城市繁华之地,非比村野之乡,江湖骗子甚多。
他还一直不以为然。
认为能被骗者,必定是愚笨之人。
未曾想,自己都险些入套。
若传到同乡好友耳中,恐怕要成为一辈子的笑料。
正想着,就在这时,蒋瓛骑马从远方赶来。
他昨夜连夜审抓来的犯人,询问私藏倭寇之事,一直到四更时分,方才想起家中还有事情未处理,连夜赶回家去,也不曾睡觉,又急冲冲的回来。
大牢中还有未审完的人犯呢。
太孙殿下遇刺,可不是小事,不查出幕后真凶,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如何睡得了!
待到了镇抚司衙门口附近,看见杨士奇的身影,蒋瓛才想起让他今日来镇抚司之事。
昨日骤临大变,忙得都快忘了。
此刻他身上,穿的还是便服,连官服都没有时间换上。
蒋瓛在杨士奇面前翻身下马,笑道:“你还算守信,知道前来,可晓得自己犯了什么罪?”
话音刚落,杨士奇怒喝一声:“猪狗龟儿,也敢骗你杨爷爷?”
说着,他一拳直向蒋瓛面门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