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
兵部左侍郎,下人冲冲进来,向齐泰禀报:“刚刚收到消息,驸马都尉欧阳伦因偷逃税款,被太孙殿下处死了。”
“啊!”
齐泰正在写字,闻言不由得身体一颤,笔一抖,字顿时变了形,摊下一大块墨汁。
旋即,也就镇静了下来。
“也无须惊慌,加征商税,本就是太孙的主意。”
“如今他监国理政,自是要打击那些敢和他对着干的。”
“欧阳伦自持驸马身份,大肆运送物资,却不向朝廷纳税,这便是取死之道。”
“太孙殿下拿他杀鸡敬猴,也不足为奇。”
欧阳伦经商之事,在京师高官中不是秘闻,齐泰也早就听说。
“在查抄欧阳伦所运物资的时候,还从船上查出了他私藏倭寇,那倭寇中的一人,更是以弩箭行刺太孙。”
“所幸徐妙锦在旁相救,太孙殿下才安全无恙。”
此言一出,齐泰的脸色顿时霍然大变。
“什么?私藏倭寇,行刺太孙?”
他气血上涌,浑身不住的颤抖。
倭寇,欧阳伦?
为什么欧阳伦也参与了藏倭寇之事,而自己竟一无所知。
常茂连提都没有提。
齐泰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不安。
他还是要去问问朱允炆,究竟是什么情况?
常茂毕竟不是自己人,谁知道他是不是从中弄鬼呢?
衡王身边虽有不少监视者,但只要应对得当,也不是不能避开。
正想着,就在这时候,外面又有人进来。
“老爷,刚刚传来消息,原大理寺卿黄子澄已移交刑部,太孙传令,由三法司公开会审,六部侍郎以上官员,皆去旁听。”
齐泰再度怔住,原以为黄子澄一案,必定是锦衣卫负责到底,最后交一份案卷定罪。
没想到,竟移交给刑部了。
他与黄子澄相交莫逆,自是不可能不去旁听的。
何况他还是兵部左侍郎。
当下便出府而去。
刑部大堂,朝中的大臣,几乎都到了。
人员比上朝的时候还要更多。
黄子澄入狱多时,太孙在此之前,一直拒绝公布其罪状。
没想到,今天却推了出来,公开审理。
“刚刚获得消息,户部尚书赵勉,和妻子刘氏一起自杀了。”
齐泰才一进去,就有同僚官员告诉他此事。
“这是为何?”他不解问道。
“太孙殿下微服私访,查得其妻刘氏受贿,并为行贿者开具不合法的税证和税票。”
“赵勉通过他的妻子刘氏,卖自己的书法作品,一万两银子一张,前来购买者,皆是行商的商人,目的就是向其行贿。”
“太孙殿下微服私访,花一万两银子购得一幅,将其赐给了赵勉。”
“赵勉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故而自杀。”
齐泰“哦”了一声,道:“为官当清正廉明,似赵勉这般,就是自取灭亡。”
同僚连连点头:“世间官员,若都似齐大人这般,可就是百姓之福了。”
“说起来,黄大人为官也是十分廉洁,虽居大理寺卿之位,家无余银。”
“只是不知究竟犯了什么罪?太孙殿下一直不明示,今日公审,我等要好好看着,黄大人是否有冤屈,绝不能使其含冤受罪。”
“齐大人以为呢?”
这话实际上是在讨好齐泰。
谁都知道,黄子澄与齐泰交情极好。
他说要帮黄子澄伸冤,自是为了在齐泰面前讨个彩。
“有理!有理!”齐泰喜笑颜开。
扫了一眼,便发现衡王朱允炆也到了,还有常茂。
说起来,朱允炆与黄子澄有深厚交情的事,也不是秘密。
黄子澄公审,他当然会前来。
这时,刑部尚书杨靖已到,坐定之后,一声喝令,开始升堂,带人犯。
“黄子澄,你可知罪?”
杨靖一拍惊堂木。
黄子澄披头散发,但身上的囚衣并不见任何破烂。
这些天在镇抚司的大牢关着,也未曾有人审过他。
今日终于过堂,却没有料到,不是在锦衣卫的大堂,而是来了刑部大堂,满朝文武都在旁听。
黄子澄冷笑道:“本官无罪。”
杨靖拿出两份纸来,道:“看清楚了,这里有你写给嘉善知府许东江的亲笔信,还有许东江的认罪书。”
“上面记着你指使许东江,坑害当朝太孙,为达目的,不惜置前方百万民众生死于不顾。”
“证据皆在,你还想抵赖不成?”
此言一出,黄子澄顿时呆呆愣住。
他在狱中的时候,想过应是许东江那里泄露了消息。
但后来一直未审他的案子,又让黄子澄心中升起了侥幸之心。
想着或许太孙只是听到了风闻,并无实据。
没想到,许东江竟然没有烧毁自己的给他的亲笔信。
旁边的官员们,也是一个個惊讶万分。
杨靖挥手,使人将黄子澄的亲笔信,以及许东江的认罪书,给各位官员过目。
他的字迹,是朝中很多人都认得的。
且他们当中不少人,亦是书法高手,便是有人假冒,也能轻易看出。
此时一看,确实是黄子澄的笔迹,顿时一个个都惊得不再出声。
这段时间以来,官员们没少私下商量过黄子澄的案子。
很多人都有设法营救之意。
毕竟,黄子澄身为士林领袖,人缘极广,威望很高。
他的入狱,让诸多读书人皆甚是不安,认为太孙殿下玩弄权柄,欺压官员。
可今日罪状一公布,众人顿时惊得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苦心积虑陷害太孙,为此不惜置江南百万黎民生命于不顾,黄子澄,你该死啊!”
“饱读圣贤书,竟然会有如此之念,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黄子澄,我耻与你同年,耻与你为友,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
随着黄子澄的罪状被公布,在场官员的态度皆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很多人也曾经猜测过黄子澄所犯的事,可能与他试图陷害太孙有关。
但没有人想到,他竟然想让平倭之战失败,不惜牺牲东南百万民众,也要拉太孙下马。
这种事情,若是传到外面去,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淹死。
他们当中,就算有人心中认可这种做法,也是绝不敢承认的。
不然,也不用朝廷治罪,东南百姓,就能将他骂死。
故而,此时的众官员,一个个皆是激愤不已。
齐泰、常茂、朱允炆三人的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黄子澄只是写信让许东江不配合,拖后腿,放纵倭寇。
事情暴露之后,便是千夫所指。
他们可是直接勾结了倭寇。
一旦暴露,后果可想而知。
“黄子澄,你可认罪?”
杨靖再拍惊堂木,怒问一声。
“这些事,是我所为。信是我写的,但我不知罪。”
黄子澄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杨靖,再看向周围的昔日同僚,目露疯狂。
“立诸君不以嫡长,此国乱之兆。”
“何况他仅七岁,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却被奉为天才,自其理政以来,种种措施,诸般政策,不效古而立新,不仿贤而图能,虽见一时之效,却毁万世之基。”
“东南百万民众的生死安危固然重要,可我心中所系的,却是整个大明亿万万苍生。”
“若是牺牲一人能救一县,那此人便该死。”
“若是牺牲东南百万民众,能救大明,那牺牲东南百万民众又如何?”
黄子澄仰头,哈哈大笑,面目丑陋狰狞。
“我读圣贤书,不负圣人之言,心中自有理念,又何惧生死?”
“世人毁我,誉我,谤我,那又如何?”
“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
“我不知我罪,只恨事情未成。”
众官员都怔怔的看着他,没想到此人竟然顽固至此。
唯独朱允炆眼中,几有泪水欲出。
老师果然不曾负我啊!
“冥顽不化!”一墙之隔的内堂,朱允熞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手揉了揉头,有点头大。
这就是自己要面对的局面。
似黄子澄这种老思想,老顽固,绝不止有他一人。
随着大明的变革开始启动,这样的人,只会层出不穷。
他们以为自己才是对的,正确的。
别人才是错的。
哪怕为此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死不悔改。
变革之难,正在如此!
不过,那也如何呢?
任何一个社会,保守派都远远多如变革派。
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倾向于保守的。
这是人的本性。
就好像清朝灭亡的时候,大多数民众都抗拒剪辫子。
并不是因他们对清朝真的有多深的留恋,有多深的感情。
而是因为他们一旦习惯这些,就不愿意改变,也不想改变。
追求稳定,保守不变,才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但历史的车轮,并不会因为他们的保守而停止。
少数人的变革派,总是会最终主导社会发展的方向。
因为事物的发展永不停止,这是客观规律,无法背离。
何况,他还掌握着最高权力。
朱允熞轻轻的握紧自己的小拳头。
外间。
杨靖怒喝一声:“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可悲,可叹。”
“黄子澄,本官想告诉你,你错了。”
“你愧对圣贤,愧对朝廷,愧对天下百姓。”
“本官今日就来教教你,什么叫对,什么叫错,也叫你死一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