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皇宫。
文华殿。
几位咨政大臣走出文华殿,不时交谈着,来到宫门之前。
夜已深。
这几位咨政大臣正打算归家。
如往常般来到宫门处,想要出宫。
可没想到这一次,却被守将拦住。
“诸位大人,烦请留步。”
宫门前,灯火通明。
守备将领往前一步,将几名咨政大臣拦了下来,说道:“几位大人,宫门戒严,还请几位大人今夜留在宫中。”
几位咨政大臣本相谈甚欢。
本以为出宫不会有任何波折。
却不曾想,却被守门将领拦住。
几人顿时眉头紧皱。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眼中露出几许不满。
呵斥道:“大胆!”
“你可知道吾等是谁?安敢阻拦吾等?!”
另外一位咨政大臣也站出来问询道:“宫门戒严?”
“为何吾等没听到过半点消息?你不过一区区守门将领,安敢在此专擅弄权,戏弄吾等!”
对他们而言。
一个小小的宫门将领也敢阻拦他们。
不让他们出宫。
这对他们是极大的侮辱!
能成为咨政大臣,他们几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朝中重臣?
岂能轻辱!
同时,几位咨政大臣更是怀疑这是有人居心叵测。
想要让他们几人难堪。
堂堂咨政大臣,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宫门将领拦下,岂不是莫大的折辱?
于身份有失。
“速速打开宫门!吾等操劳天下大事一整日,莫非就连归家也不行?”
“你若是再做阻拦,等他日太孙殿下回来之后。”
“吾等定要参你一本!”
“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几位咨政大臣怒气冲冲,他们一没有得到消息,二没有得到命令。
只是想要归家而已。
对方凭什么阻拦?这在几人看来,就是这个守门将领刻意阻拦而已。
说不定,甚至有可能是政敌所为。
他们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
但面对几位咨政大臣的怒意。
守门将领却是极为坚持。
心中闪过徐妙锦叮嘱的话语,他只要坚定的站在徐妙锦这一方,那就是站在了太孙殿下和陛下这一方!
绝对不会错!
他一个军中将领,本就和这些咨政大臣没什么干系。
只要忠于太孙殿下,就算是得罪了这些咨政大臣又如何?
越是这样想着。
守门将领的思路就越是清晰。
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今日这宫门决不能开!
“几位大人,若是想要弹劾本将,尽请随意。”
“只是这宫门,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
“徐姑娘有言在先,除非全体咨政大臣同意,否则绝不可打开宫门!”守门将领异常坚持的说道。
徐姑娘?
几位咨政大臣一愣。
心中闪过了一个只有十一二岁,可却十分精明能干,聪慧过人的女子。
徐妙锦!太孙殿下跟前的红人!
几人心中一凛,若当真如此,那今日想要出宫门。
怕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只是他们也并没有这么容易放弃。
几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拂袖道:“那好,吾等便回文华殿一趟。”
“待得到所有咨政大臣的同意,看你还有何说辞!”
只要得到全体咨政大臣的同意,到时候就算是太孙殿下问起来。
他们也有说辞。
毕竟徐妙锦也说了,只要得到全体咨政大臣的同意即可。
几人折身返回文华殿。
走入咨政处,将此事忿忿不平的说来。
“哼,他区区一个守门将领,岂敢如此嚣张?!”
几位咨政大臣甚是不满。
他们为了进入咨政处,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同时进入咨政处,权力也远没有想象中的大,和他们心中的顾命大臣,甚至丞相之权相距甚远。
他们心中都憋了一肚子气。
如今被一个守门将领‘欺负’到了头上,自然是心生怨言。
甚是不满!
杨靖被几人追着一通诉说,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招架。
只能尽量充当和事老:“几位,你们若是没有紧急之事。”
“便是在这文华殿中待上一夜,也不妨事嘛。”
他想要劝说几人留下。
但几位咨政大臣却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让杨靖同意。
甚至围着杨靖,不让他走动。
“杨大人,今晚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们几人也做别的了,就围着你转!”
其他人也附和道:“就是!吾等只不过是想回家而已。”
“就这般艰难?”
“那咱们这咨政大臣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若辞官算了!”
威胁之词频出。
杨靖一时间也甚是为难,他们几人夜深之后想要回家,本就是正当的行为。
他没有理由阻拦。
更别说几人一同在咨政处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
若是得罪了对方,后面做起事来,总是难免碍手碍脚。
杨靖怔怔不言。
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终是微不可查的艰难点头。
几位咨政大臣得到杨靖的同意。
顿时大喜过望。
张罗着再次前往宫门,想要给那个守门将领一个教训。
可就在这个时候。
众人却看到了待在角落处,仍在伏案工作的杨士奇。
一直以来,在咨政处中,杨士奇都没有多少存在感,只是默默工作。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并未发表过什么意见。
所以在找人的时候,他们甚至一时忘记了杨士奇的存在。
并且,因为杨士奇是简拔进来的咨政处,在朝中没有多少根基,不少咨政大臣其实都没有把杨士奇当做咨政处的一份子。
他们议事的时候,杨士奇也只是听说,像一个乖学生。
可如今守门将领要求的是全体咨政大臣同意。
这时候,杨士奇的存在自然不能忽视。
于是几人又找上了杨士奇,想要让他也同意,如此就能获得全部咨政处大臣的同意。
顺利打开宫门。
“杨大人,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不过是出宫归家而已,相比杨大人不会阻拦吧?”
几人话语之中,隐隐有威胁之意。
如果杨士奇敢不同意,
只怕这几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以他们在朝中的根基,想要收拾一个杨士奇,还是简单的!
但几人却没想到。
杨士奇竟然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伏案疾书,一边处理着政务,一边说道:“诸公皆是有识之士,徐姑娘既然让宫门戒严,那便自然有她的道理。”
“万一京师有变,而此时我等擅开宫门,引发不可预知的祸事。”
“我等岂不是大明朝的罪人?”
“天色已晚,我看诸公不如今夜就在文华殿中过夜,待明日形势明朗再说。”
杨士奇所言条理清晰,逻辑顺畅。
只是几位咨政大臣却是半分也没听进去。
恼怒道:“哼!徐妙锦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见识?!”
“京师有变?吾等只不过是想要归家而已。”
“就打开宫门一下,能出现什么变故!”
“真是可笑!”
“难道会突然冒出来一股叛军,就在吾等出宫的时候,趁机将宫门夺下?”
若当真能做到这一步。
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神兵天降,一种是里应外合。
几位咨政大臣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矛头直指杨士奇。
质问道:“莫非,杨大人可是在怀疑吾等之中,有人图谋不轨不成?!”
“杨大人!你可要想清楚!”
“污蔑朝中重臣是什么代价!”
他们几人,在朝中耕耘许久,不说故旧门生满天下。
但也绝不是他区区一个杨士奇可比!
杨士奇无奈起身。
解释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本就因为处理政务疲倦的身躯越发疲倦。
可他却并没有一丝退缩。
面对几人的威逼,一步不退。
“不是这个意思,那敢问杨大人,是几个意思?”一位七老八十的咨政大臣站出来嘲讽道。
指着自己苍老的身躯。
语气软了下来:“杨大人尚且年轻,便在这文华殿中过一夜,吹吹冷风也无甚关系。”
“但还请杨大人可怜可怜老朽。”
“这一夜待下来,怕是要不了多久,杨大人就见不到老朽了。”
“莫非,这是杨大人想要看到的?”
对方试图动之以情。
可惜杨士奇却软硬不吃,歉意的拱了拱手:“抱歉。”
“但为人臣子,心中所念,便不该只有自己!”
“若为江山社稷,为大明天下,便是舍此身躯又有何妨?!”
“万一就因为尔等归家之事,导致京师有变,尔等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担得起这个骂名?!”
“他日青史之上,留下的也只会是污名!”
杨士奇果真不愧为宰辅之才。
在这文华殿中,一人敌众,竟然毫不落下风。
几位咨政大臣张了张嘴。
想要反驳几句,可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言以对。
但杨士奇的话却还没有结束。
“并且,此时夜深,早已过了宵禁之时,本就不该肆意走动,尔等身为朝中重臣,却要擅出宫门,岂不是知法犯法?!”
“更何况,宵禁自上古便有之。”
“《周礼·秋官司寇》记载:掌夜时,以星分夜,以诏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
“尔等身为儒家士子,当谨记圣人之教诲,。”
“子曰:克己复礼!尔等难道都忘记了吗?!”
孔子一生,都在致力于恢复周礼,而孔子作为万世之师,此言一出,杨士奇顿时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几位咨政大臣全然不敢反驳。
否则便可能落下不尊至圣先师的名头。
在这儒教盛行的年代。
一旦落下这个名头,终其一生,也难逃骂名!
仕途更是全无!
还会被清流追着狠狠地骂一辈子!
这是何苦来哉?
先前那个七老八十的咨政大臣也默默闭上嘴,不敢多言。
相比之下。
他还是宁肯在文华殿中过上一夜。
累一点就累一点吧。
总比落下骂名要好些。
众人被杨士奇说得无言以为,纷纷不再言语,杨靖也松了口气。
他本就不愿同意,只是被众人逼迫。
现在杨士奇将众人说服,这件事也算是顺利解决了。
眼见气氛有些沉闷。
杨靖再度站出来,充当和事老:“士奇所言甚有道理,大家且就在文华殿中过夜。”
“太孙殿下外出,我等留宿宫中,本就是为防有突发情况,留在咨政处,也好随时处理。”
“此皆是诸公拳拳报国之心,秉公办事之意,忠心可奖。”
“若是此刻出宫,夜间发生了意外,那便好事办成了坏事,反而不美。”
“出宫之事,切莫再提。”
众人只得称是,转身坐下,该打盹的打盹,该看书的看书。
文华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杨士奇见状,心中也安定了下来,希望今夜不要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吧。
今夜……着实漫长啊……
可人就是如此,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就越是会发生……
就在这时,一道尊贵华丽的身影却走了进来。
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感觉贵气逼人。
身着彩绣,头戴朱钗,冷着一张脸,让人不敢直视。
来人不是旁人。
正是安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