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城，红叉河。

红彗星降临之后的第三天。

各种声音飘过农场、田地和原野汹涌而来，朦朦胧胧，有如远海的呼唤。

人的喧嚣，金铁的交击和马的嘶鸣声……

成千的营火使空中弥漫着苍白的薄雾。

营火的烟柱，十几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为制造承载旌旗的长杆，一整座树林被砍伐而光。

巨大的攻城器械，排列在河间大道两旁的葱绿草坪上。

有投石机、弩炮和攻城冲车，那巨型的冲车光车轮就比一个骑兵还高……

艳阳下，无数的矛尖闪着红光，仿佛正在泣血。

河岸布满帐篷，骑士的盾牌各自悬挂在营帐门口，一长列丝质三角旗随风飘扬，精钢刀剑和镀金马刺闪着耀眼的阳光。

四处走动着拿矛持剑的士兵、戴盔穿甲的骑士，招摇过市的营妓，搭装羽毛的弓箭手，驱赶货车的杂役，喂养牲畜的猪倌，传送信息的斥候，磨砺长剑的侍从，呵斥劣驹的马夫……

在一座木头搭成的比武场上。

一场团队比武正在进行。

人们清出场地，立好栅栏，修筑跑道，搭起看台。

成千的人前来观看，噢，也许上万。

从场地的情况看来，杂乱、泥泞，到处都是残甲断矛。

而今，场上的这场团队比武到了最后关头。

仍在马背的骑士不满二十，在观众和落马战士的喝彩声中，相互砍劈和冲锋。

两匹全副重甲的战马撞在一起，钢铁和血肉难分难解，纠结在地。

一位银色披风上绘着一把锋利战斧的北境骑士，给了穷追他的敌手反戈一击，长柄战斧击碎对手的盾牌，打得对手晕头转向。

“噢，漂亮！”

“赛文家族的人要赢了！”

大琼恩宣布。

他总爱宣布人尽皆知的事。

在看台上的北境贵族不禁叫好。

河间地的贵族则一阵叫嚷。

被北境骑士痛击的是河间地佛雷家族的杰瑞·佛雷爵士，他是瓦德侯爵的第四子。

杰瑞·佛雷爵士的铁甲深邃幽蓝，没戴头盔、盾牌有灰白底色上蔚蓝双塔纹章，他下颌一撮黄须，长相如同一只黄鼠狼。

佛雷家族是维斯特洛较为年轻的家族之一，大约六个世纪以前，家族的创立者被授予土地和爵位。

这位佛雷家族的创始人很有远见。

他在三叉戟河的支流绿叉河上，建立一座跨河大桥。

最终他的孙子完成了桥梁的建设，并在桥的两端都建立了木制堡垒。

之后几代佛累把木头改成石材，并将城堡与桥梁联为一体，起名“孪河城”。

桥中央还建有一座高塔，名为“卫河塔”，以射箭孔、杀人洞和铁闸门睥睨河流和道路。

由于孪河城的紧要战略地位和坚固工事，佛雷家得以向渡河者收取可观的费用，并以此发家致富。

佛雷家族很快成为三叉戟河流域最富有且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而他们地位的飞速爬升，也使得其他家族看不起他们，视他们为暴发户。

在征服战争之后，佛雷家族和其他河间地贵族，一同向徒利家族宣誓效忠。

在篡夺者战争中，瓦德侯爵统治的佛雷家族，两次拖延了徒利家族召集封臣的响应，直到确认自己站在胜利者那一方，才姗姗来迟。

因此被霍斯特公爵戏称为“迟到的佛雷”。

罗柏南下的时候，借道孪河城。

瓦德侯爵与罗柏·史塔克缔结了婚约，意图使自己家族与古老北境之王的血脉相通。

如今罗柏虽然兵败被俘，但河间地依旧是胜利的一方，联军的形势一片大好。

佛雷家族依然期待赎回罗柏·史塔克，好完成家族血脉的升华……

“杰瑞败了，诸神该死！赛文家族的人更该死！”

佛雷家族的人咒道。

“我弟弟霍斯丁爵士会教训这個北境蛮子——”

旁边的人附和，他的话却被一阵突来的惊叫所淹没。

佛雷家族又一个骑士落马。

伤残的马儿压住了霍斯丁爵士，人马都在痛苦地嚎叫，侍从们急忙上前帮忙。

…………

团体比武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更为激烈、赏金更高的个人比武。

整个营地一片热烈的气氛。

“你待会儿要出场？”

珊莎看着妹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的，我亲爱的姐姐。多米利克大人已经同意了让我出场，他说只有在战斗中才能最好的磨炼我的剑术……”

艾莉亚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让母亲知道，否则的话她肯定会气坏了。”

何止会气坏？

凯特琳夫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会跟一群粗鲁的骑士比武，恐怕会发疯！

珊莎心里想。

…………

整个看台规模浩大无比。

而前来观赏的人群，把整个看台都挤满了，连过道都拥堵得水泄不通。

观众不是穿着丝衣的贵族小姐，就是肩披华丽披风、一身铠甲的领主骑士。

有名有姓的贵族基本都到场了。

多米利克坐在一顶黑色帐篷下的阴影里。

他今天身披墨色铠甲，身后是标志性的星纹黑缎披风，好似随时准备投身战火。

此时，多米利克百无聊赖的一只脚随随便便的跷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

“黑鱼”布林登、凯特琳夫人，约恩·罗伊斯伯爵等大贵族们纷纷坐在他身边。

琼恩·莱特则站在一旁守卫，双手按着剑柄。

他身披纹着粉底剥皮狼的血红披风，用别针系在宽阔的肩头。

血红的披风与他棕色的粗布外衣和镶钉皮背心有些不相称。

“珊莎，你来啦。”

琼恩一见到她，便打了一声招呼。

珊莎听见她的名字，害羞的对琼恩回了一礼。

如今的琼恩·莱特可不是当初那个在临冬城寄人篱下的私生子，而是王国有名有姓的贵族子爵。

珊莎走到看台前，朝着母亲凯特琳夫人在内的几位大贵族施礼。

然后才坐在多米利克身边，少女几次欲言又止，嘴巴一开一合，“多米利克大人，您知道吗？艾莉亚待会儿要下场比武！”

艾莉亚只比珊莎小两岁，她实在不相信妹妹会是那些高大威猛的骑士的对手。

“我为她的性命担忧。”珊莎一脸严肃的对多米利克说。

“别小瞧你的妹妹。”多米利克揉乱少女的头发，示意她不必担心。

一旁的文德尔上前，朝多米利克鞠了个躬，然后环顾四周，大大咧咧道：

“诸位大人待会可要瞧好了，我要着装准备下场了，请大家为我的胜利庆贺！”

多米利克笑着点了个头。

“祝您获得优胜……”珊莎保持冷静而有礼的口吻。

至于其他贵族，则更多是嗤笑和嘘声……

“多米利克大人，您今天会下场比试吗？”珊莎连忙问。

多米利克摇了摇头，“如果我下场的话，这些人为了拍马屁，肯定会故意放水让我摘下优胜，那样比武大会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一阵号角声突然响起。

“个人比武，正式开始！”

“谷地科布瑞家族的林恩·科布瑞爵士！”

安柏家族的大琼恩高喊。

他竟然当上了这场比武大会的裁判，难道只是因为嗓门太大了吗？

林恩爵士从西边进入比武场，一身亮白金缕铠甲，骑一匹乳白色战马，灰色的马鬃飞扬，背后长长的披风宛如白雪大地，一根十二尺长枪擎在手中。

“北境熊岛莫尔蒙家族的乔拉爵士！”

大琼恩继续喊道。

乔拉爵士骑着黑色骏马自东边进场，马儿披着灰色的毛皮，他的盾牌上则有一只身处绿色丛林的熊家徽。

“开始！”

大琼恩一声喝令。

两名参赛者立刻平握长枪，脚踢马刺，冲了上去。

围观的骑士们和看台上的贵族男女中传出吆喝。

两个骑士在赛场中央交手，木屑飞溅，钢铁交鸣。

不到一秒内，两支木制长枪相继爆成碎片。

林恩爵士受到强烈撞击，在马背上晃了晃，但总算没有落马。

而乔拉爵士却差点落马了。

他们各自在比武场尽头掉转马头，抛下断枪，自侍从手中接过新的。

文德尔在围栏外替乔拉爵士叫好。

两人再度交手，但这次林恩爵士转移枪尖，直刺乔拉爵士胸膛，打得他从马背上直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地面。

文德尔连忙跑去扶起被痛击的乔拉，嘴里咒骂个没完。

“乔拉年纪大了。”多米利克表示无奈。

“大熊”乔拉·莫尔蒙，曾经也是兰尼斯港全国比武大会上的冠军，也因此赢娶了雷顿·海塔尔伯爵的女儿琳妮丝·海塔尔，当然，这也是他前半生的悲剧人生的开始。

…………

“白港的威里斯·曼德勒爵士，威曼伯爵的继承人！”

大琼恩的喊声再度传来。

威里斯爵士的头盔上饰有一支三叉戟，盾牌上则绘了一条肥胖的白色美人鱼图案。

“橡果厅斯莫伍德家族的托马·斯莫伍德子爵。”

托马·斯莫伍德子爵的黑盔甲上镶了六枚棕色橡果，外罩黄色的格子披风，他是河间地的次级贵族，他的封君是旅息城的凡斯伯爵。

他一手持枪，一手持盾牌，催马向前。

结果威里斯爵士不经意地一枪便戳中他盾心。

托马·斯莫伍德子爵慌忙扔掉长枪，试图保持平衡，可惜还是失败。

“瞧他那副驴样！”

文德尔高声怪叫，声音之大，半个场子都能听见。

托马·斯莫伍德子爵摔下马时一只脚卡在马镫上，被狂躁的战马一路拖到场子尽头，脑袋不断在地上碰撞。

文德尔见状更是高声嘲笑。

场上的河间贵族都是一脸愤慨。

最后大家总算把托马·斯莫伍德子爵解下马，发现他虽浑身是血，人还活着……

接下来换琼恩·莱特出场，他的表现比其他北境贵族都更出色，干净利落地击败了谷地一位身手不凡的老骑士。

……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内容泛善可陈。

“真是无聊透了。”看台上有贵族抱怨。

珊莎却紧张起来，因为她妹妹艾莉亚就要出场了。

“白港曼德勒家族的文德尔·曼德勒伯爵，他的妻子是史铎克渥斯堡的继承人！”

大琼恩高喊，“他的对手是艾雅·波顿，在多米利克大人麾下效劳的自由骑手，他是一名侍从！

天啊，一名伯爵对战一个连骑士封号都没有的侍从，这场对决是谁安排的？”

那名叫做“艾雅·波顿”的侍从当即出现在比武场西边。

“他”个子很小，身穿很朴素的皮甲，上面没有任何装饰。

而“他”的对手却是又秃又胖，浑身铁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文德尔伯爵，他一手拿盾，另一手握着钉头铁锤。

文德尔显然没有认出艾莉亚。

这并不奇怪。

在临冬城的时候，客人们若未经通报进入城堡，总把她当成马房小弟。

珊莎忍不住为妹妹担心。

艾莉亚是个棘手的妹妹，一半是男孩，一半是小狼。

大人越不准她做什么，她就越是想到了心坎里。

她继承了父亲艾德公爵的长脸，一头褐发乱得跟鸟窝似的。

别的女孩收集玩偶娃娃，她收集的却是一身伤疤……

“娘娘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靠屁股取悦多米利克大人的。”

文德尔咆哮道，手中的钉头铁锤挥出破风声，“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待会就让你的屁股开花！”

艾莉亚一脸铁青，以前在临冬城，管家女儿老爱叫她“马脸艾莉亚”，她本以为没有比这更难听的绰号了。

没想到眼前这位文德尔伯爵竟叫她“娘娘腔”。

艾莉亚压抑住愤怒。

她告诉自己，从现在起，她不在是临冬城公爵的次女，而是多米利克大人的一名侍从。

她拔出一柄银质钝面长剑，剑刃是叶子形状，把柄特别为女孩子的手掌所打造。

文德尔高举钉头铁锤。

“白港万岁！”

他用粗声粗气的嗓音大喊，双脚夹住马肚，跑过硬泥地，朝艾莉亚冲去。

贵族们参差不齐地喝彩……

当然，更多人是觉得他在欺负那位年轻侍从。

艾莉亚催马快跑，经过文德尔时避开他的铁锤，灵活的挥出长剑，结结实实的击中文德尔的武器。

钉头铁锤反弹绕回来，狠狠的敲中文德尔的后脑勺。

“噗通！”

文德尔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沉重地摔在地上，崭新的盔甲像一袋破铜烂铁般喀啦作响。

他掉了剑，战马也离他而去，跑出了比武场。

人群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

“我认输！”文德尔趴在地上大叫。

四周群起哄笑，甚至有贵族笑得前仰后合……

其中大琼恩的笑声不但最大，而且最久。

化名“艾雅·波顿”的艾莉亚骑着马围绕场地绕圈，接受人群的欢呼声。

这一刻，珊莎倒有点羡慕自己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