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少谦的治军风格,和他方方正正的脸一样,治军从严,令行禁止,但并非是个不知趣的人。
他心中有些苦闷,憋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舒服,见着亲卫如此,便出言调笑道:“怎么,想着是先战死还是先饿死?”
亲卫有些不好意思,将军平日里向来不拘言笑,哪会阴阳怪气。
“将军,要不咱们还是出城打一仗吧?”
岳少谦摇了摇头,四十天太久了。
张淮阳早就摆好阵势扎好营盘,东胡兵马本就擅长正面作战,而且还有人数优势,正面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侧面打,更是找不着机会。
他在十几天前派出过小股兵马,试图夜袭,可都没接近东胡大营,就被发现了,狼狈逃回。
仅仅是沿路的岗哨,都如此周密,营盘自然不必多说。
岳少谦是真的找不到一点出击的机会。
而困守琼州城,虽说能拖延时间,而且有六丁六甲之计在,东胡不敢轻易攻城,守军基本没有太大压力,可终究只是苟延残踹。
这时候,箫元常登上城头,见着岳少谦疲惫的模样,只怕又是数日未睡,便劝道:
“岳少保就在城头上歇息一阵,军中一直有探子在关上巡逻,若是有敌军来袭,定然能第一时间喊醒将军。”
岳少谦还是很信任箫元常的,尤其是在箫元常硬生生用不足月余的粮草,撑了四十天之后,更是心生佩服。
若是生在千年前,也是个能和萧相国平分秋色的人物。
因而他只是迟疑片刻,眼皮动了动,却是没有力气睁开,哑着声道:“有劳元常了。”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轻缓起来。
“将军....”
那一直守在岳少谦身边的亲卫,眼睛有些发涩。
城门前的法坛,每天都有人擦拭清理,再换上新的贡品和香烛,东胡人因此不敢强攻。
说实话,城中守军除了在小斗分粮时,有些饿肚子,工作量比以前都少很多。
岳少谦除外,不仅连续数日不合眼歇息,粮食也是吃的最少的。
他自己多守一阵子,就能让士卒少守一阵子,他自己少吃一点,就能让将士们多吃一点。
夜里的风,民宅里飘出的几缕烟火,就像如今的大汉一样,有几分凄凉。
箫元常脱下身上的袍子,看着岳少谦疲惫的睡脸,想上前给他盖上。
却不想被人拦住。
“以岳少保的性子,虽说是睡了,也定然睡得极浅,你上去必然惊醒,还是让他多休息会儿吧。”
“陛...陛....下?”
箫元常看着来人,有点难以置信。
一直在宫苑里玩乐高的皇帝,竟然会在夜里来到城头上?
哦,是来看戏了。
刘恪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眺望着远方的东胡大营:
“小声些,很快就没得睡了。”
“嘿——呀——”
城头下突然唱了起来。
汉武帝时期,就有著名的乐舞百戏,那时候的艺人们,叫做俳优。
乐舞百戏发展到现在,直到东胡南下后的文化融合,变成了唱戏。
凡是登台表演有念白唱词,都叫唱戏。
而表演的艺人们,高雅一点叫做伶人,粗俗一点,就是戏子。
已经和刘恪认知中的戏曲文化差不太多。
“看来朕来的正巧。”
听到唱词,岳少谦猛然惊醒,一眼望向城下,就在法坛不远处,东胡人搭建的戏台上,亮起了灯火。
他再一看,又看到了一身青紫道袍,头戴道冠的皇帝。
“臣岳少谦拜见陛下!”
岳少谦赶忙一拜,皇帝来了自己却在睡觉,实在太失礼了。
刘恪没让岳少谦拜下去,中途就将其搀住:
“城下唱的是什么曲?”
岳少谦:......
我原以为天子躬临城头,面对三军将士,必有高论,一语道出破敌之计,没想到开口便是问曲儿。
岳少谦对唱戏不太了解,不过听了这么些天,也听懂了几句词,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是狼居胥山行。”
“狼居胥山行?”
刘恪思索一二:
“狼居胥山是东胡祖庭所在,即东胡圣山,这是东胡的曲?”
箫元常对此略有研究,点头道:“正是。”
听着城下的唱曲声,刘恪有些不服输。
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你东胡算老几?
唱曲还唱这么大声,也就是定向抽的李世民不是李隆基,不然高低整出个梨园祖师爷,来跟这群狗东西掰头一下。
皇帝如此不务正业,岳少谦看不过眼,不禁正了正头盔,旁敲侧击的提醒道:
“陛下,通天台完工了?”
这曲好像越听越好听,刘恪听到岳少谦问话,才止了听曲,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
“完工了,占地百丈,高三十丈,能纵览琼州城,有柱石九十九根,三层台基,定然不比孝武皇帝在甘泉宫的通天台差。”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这大汉如今就有了两座通天台,成双成对,可是一场好姻缘啊!”
“......”
六丁六甲凑一凑,也就算了,毕竟本来就分男仙女仙,有讲究。
特么的一个破台子,还能整個成双成对?
再退一步,就说那甘泉宫,和长安隔着渭水相望,咱们还有见着长安的一天吗?
你这不是比拆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还狠心?
城门前的东胡伶人依旧在唱着。
城头上的刘恪,吹着风有些无聊,索性和岳少谦、箫元常,聊起了天。
“元常啊,你当过太史令,应该记得,景帝后三年发生了什么。”
箫元常并没有如岳少谦一般,也不像前阵子连续苦谏。
他已经察觉到不同之处。
自从典褚被封为御前大将之后,与皇帝寸步不离,护卫左右。
只在前些日子里,替换过岳少谦守城。
而现在皇帝亲自登城,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虽说皇帝本人就是当今第一神射,但东胡军中神射手也不少。
俗话说善射者因射而亡,这时候,典褚最应该护卫在皇帝左右。
然而并没有。
如此一员猛将,去哪里了呢?
心中有底,箫元常心中也轻松了起来,如数家珍的道:
“景帝时后三年,景帝患病,病势越来越重。”
“就在大汉朝廷将精力全部转移到天子病情的关键时刻,匈奴军臣单于因不满汉廷近来的不恭顺,再次起兵寇边。”
刘恪习惯性的捏着颌下短须,也不回头,直直望着城门前的戏台,看着那几个猴戏似的伶人:
“然后呢?”